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已经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投射在合作社的废墟上。那些光斑落在焦黑的木梁上,落在翻开的泥土上,也落在每一个忙碌的身影上,像是在为这片沉寂的土地,镀上一层不屈的希望。
空气中,焦糊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腥气和人力劳作后蒸腾起的汗水味。
没有人指挥,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年轻力壮的男村民负责搬运沉重的残骸,妇女们则用筛子一遍遍地过滤着灰烬,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未被完全损毁的丝线或工具。张强用他唯一能动的右手,正专注地将一根根被烧得半焦的绣架木条归拢到一起,动作虽慢,却异常认真。王桂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提着水桶,给每一个口渴的人递上一碗水,她的眼神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
姜芸和小满则在抢救技术资料的区域。那些装着针法图解、设计手稿的铁皮柜子被烧得变了形,柜门死死地卡住。她们用撬棍,用剪刀,一点点地破开那层铁皮,每打开一个,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开膛手术。
“找到了!”小满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
她从一个变形的抽屉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叠纸。纸张的边缘已经焦黄卷曲,但核心部分还算完好。那是《百鸟朝凤》的原始针法分解图,是姜芸耗费了无数个日夜才绘制完成的。
姜芸接过图纸,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线条,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这是她们的根,是合作社的灵魂。只要根还在,就有重新发芽的希望。
就在这时,林晓的身影出现在废墟入口。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警服,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姜芸。”她走到姜芸面前,声音压得很低,“有进展了。”
姜芸的心猛地一提。
“火场发现的汽油桶,上面的日文标记,我们查到了。”林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照片,“是‘山崎重工’的专用产品。这家公司在日本是合法的,但它的在华业务,一直和山崎雄一的贸易公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张强:“另外,关于张强说的‘海风的味道’,我们查了山崎雄一在国内的所有已知同伙,没有符合描述的。但是,我们调取了昨天凌晨通往县城路口的监控,发现了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车主叫陈海,外号‘海狗’,是个有前科的惯偷,最擅长潜入和破坏。他最近的一笔资金来源,正是一家与山崎贸易有业务往来的物流公司。”
“海狗……”姜芸重复着这个外号,脑海里浮现出张强描述的“瘦小身影”。一切,都对上了。
“我们已经对陈海展开了全网追捕。”林晓的语气坚定,“山崎雄一虽然被拘留,但他的爪牙还在伸向我们。你们最近一定要加强警惕,尤其是晚上。”
林晓的到来,像一阵强心针,将众人心中那股因火灾而生的压抑和迷茫,冲淡了不少。真相正在被一点点揭开,敌人也渐渐浮出水面。这让他们的重建,不再仅仅是为了恢复,更带上了一种反击的意味。
送走林晓后,姜芸的心情却无法完全平复。她看着手中被抢救出来的针法图,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木盒和玉印。
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小木盒。
阳光照在白玉印章上,折射出温润而内敛的光泽。姜芸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昨天那个一闪而过的、覆盖全球的发光网络画面,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
这枚印章,到底是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叠被烧得边缘焦黑的《百鸟朝凤》针法图,犹豫了片刻,将“苏绣传承”玉印,轻轻地按在了图纸的空白处。
没有印泥,她只是凭着一种直觉,想再次感受那种奇异的联系。
当玉印与纸张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印章并没有留下任何红色的印迹,而是从印章的底部,投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笼罩了整张图纸,那些原本静止的、墨色的针法线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在白光中流动、重组。
小满正好端着水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得手里的水碗差点掉在地上。“姐!这……这是……”
姜芸也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奇景。
只见那些流动的光线,迅速在图纸上方构建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光点和线条组成的立体图案。它像一个精密的星图,又像一个微缩的集成电路。在图案的正中央,一行由光构成的、类似二维码的方格缓缓浮现,并稳定下来。
紧接着,一行小字在二维码下方浮现:【非遗溯源编码:Sc-bAIFENG-001。传承人:姜芸。建档时间:202x年x月x日。】
这……就是溯源编码?
姜芸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东西。这枚印章,竟然能将一件绣品的信息,以一种无法伪造的方式记录下来,形成一个独特的“身份证”。如果……如果每一件出自合作社的苏绣,都能拥有这样一个编码,那山崎那种抄袭、仿冒的行为,将无所遁形!
这简直是……守护苏绣的终极武器!
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姜芸。她仿佛看到了合作社的未来,看到了苏绣走向世界的光明前景。
然而,这股激动仅仅持续了短短几秒。
就在那行光字稳定下来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从她的头顶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了她的头皮。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呃……”姜芸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姐!”小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姜芸靠在小满身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喘着粗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却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舒展。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小满焦急地问,手忙脚乱地帮她顺着气。
姜芸摇了摇头,她挣扎着站直身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异样的温热。她走到一个积着雨水的洼地前,低头看去。
水中的倒影,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她那头雪白的头发,发根处的红色,比昨天更深了。不再是淡淡的泛红,而是一种鲜明的、如同血丝般的赤色,从头皮深处蔓延出来,与雪白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原来如此。
姜芸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日记本上写着“救恶者,泉反噬,宿主折寿”。她没有用灵泉去救张强,避免了最直接的反噬。但刚才,她使用了这枚同样与灵泉空间息息相关的玉印。这枚印章的力量,似乎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的每一次启动,都需要消耗她的“某种东西”。
是生命力?还是……别的什么?
姜芸不知道。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枚守护苏绣的强大武器,有着一个极其昂贵的、需要她来支付的代价。
喜悦与恐惧,希望与危机,在她心中剧烈地交战。她得到了对抗山崎的利器,却也为自己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她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虚弱和恐惧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她纠结于个人代价的时候。
她转过身,正想对小满说些什么,却看到王桂香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个被烧得漆黑的铁皮盒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显然,刚才玉印发光的一幕,她也看到了。
王桂香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走到了姜芸面前。她将手中的铁皮盒子递了过去,声音干涩:“这个……在张强办公桌的抽屉夹层里找到的,没被完全烧坏。”
姜芸接过盒子,打开它。里面没有绣品,也没有钱财,只有几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炭化的账本,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用油纸包裹着的图纸。
她展开那张图纸,瞳孔又是一缩。
那不是一幅绣品设计图,而是一张机械结构图。上面用铅笔绘制着一个极其精密的、像是某种织布机又像是绣花架的装置,旁边还标注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公式和参数。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签名,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个字——“林徽”。
林徽?
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
“张强……他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东西的?”姜芸抬头看向王桂香。
王桂香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茫然和愧疚:“我不知道……他以前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的。自从……自从他偷喝了灵泉,就变得有些不对劲,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姜芸的眉头紧紧锁起。
张强偷卖绣品,是为了钱。但他为什么要绘制这样一张奇怪的机械图?这和山崎逼他寻找的“灵泉位置”,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谜团刚刚解开,新的谜团又接踵而至。
姜芸将那张图纸小心地收好,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印,再望向这片还在重建中的废墟。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秘密待解,而她手中的力量,每使用一次,都在透支着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阳光正好,天空湛蓝。
她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和恐惧后,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和代价,她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她不仅仅是姜芸。
她还是“苏绣传承”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