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喧嚣的创伤轻轻覆盖。临时办公室里,只有一盏孤灯,将姜芸的身影拉得细长。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桌案那个小小的、从火场中飞出的民国绣娘盒子上。
盒子是紫檀木所制,木质温润,包浆醇厚,显然是常年被人摩挲把玩。盒盖上,“民国绣娘工坊”的印章刻得清雅有力,带着一股属于那个年代的坚韧与风骨。姜芸用指尖轻轻划过印章的边缘,一种奇异的、仿佛血脉相连的共鸣感,从指尖缓缓流入心底。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打开盒子。
没有锁扣,没有机关,但盒盖却像是与盒身长在了一起,纹丝不动。她用上了力气,盒子依旧紧闭。姜芸并不气馁,她想起了张强的话,想起了自己昏迷时的幻象,想起了那本日记上的字迹。这盒子,或许并非靠蛮力能打开。
她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一片宁静。她不再去想如何“打开”,而是去“感受”。她感受着紫檀木的纹理,感受着那枚印章的笔锋,感受着盒子在火海中穿行却不损分毫的灵性。
然后,她拿起了那根空间金针。
金针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微微发烫。她没有用针尖去撬,而是用针尾,轻轻地、郑重地,在盒盖的印章上,印了下去。
就在针尾与印章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紫檀木盒子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盒盖上的印章忽然亮起一团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白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力量。姜芸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办公室的景象都消失了。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雅致的江南小院,阳光透过葡萄藤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个穿着蓝布衫、梳着发髻的清秀女人,正坐在窗前的绣架前。她没有看姜芸,只是专注地绣着,手里的金针上下翻飞,如蝴蝶穿花。
姜芸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沉静而强大的气场。那是一种将生命与丝线融为一体的专注,一种用针尖与时光对话的从容。
“……绣品,是绣娘留给时间的信。”
一个空灵的声音,直接在姜芸的脑海中响起。正是那个民国绣娘的声音,与张强复述的别无二致。
“……信,要有印记,方能送达。此印,非金石,非火漆,乃心印,乃魂印。”
随着声音,姜芸看到那个绣娘停下了针。她从身旁一个小巧的瓷瓶里,用一根细小的竹签,蘸了一点殷红如血的东西,轻轻点在了绣品一角。
那红点落下,并未散开,而是像活物一般,迅速渗透进丝线之中,最终隐没不见。但下一刻,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个位置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极其精妙的纹路,像是一个微缩的星辰图,又像是一枚独特的基因编码。
“此为‘传承之印’。以匠心为引,以灵泉为媒,以血为誓。有此印者,即为苏绣正脉。可溯源,可辨真,可聚魂。”
声音渐渐消散,眼前的幻象也随之模糊。姜芸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办公室里,手中还拿着金针。桌上的紫檀木盒子,光芒已经散去,恢复了原样,但盒盖却“咔哒”一声,自动弹开了一道缝隙。
姜芸的心怦怦直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个究竟,但手刚碰到盒盖,却又停住了。
“传承之印……心印,魂印……以血为誓……”
她明白了。这个盒子,并不能轻易地交给她什么。它刚刚给予她的,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心诀”,一个方向。它告诉她,真正的“传承之印”,并非一个现成的印章,而是需要她自己去“铸就”的东西。
她需要用自己的匠心,用灵泉的力量,甚至……用自己的血。
这既是传承的仪式,也是对传承者资格的终极考验。
姜芸缓缓合上盒盖,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她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扫清眼前的障碍。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晓的电话。
“林晓,我们得去一趟吴江。”
电话那头的林晓似乎并不意外:“我正要联系你。我查到钱坤这个人,背景很复杂。他早年倒卖丝绸,后来开了印染厂,因为环保问题一直被盯着,资金链非常紧张。山崎找上他,简直是饿狼见了肉。”
“所以他一定会合作。”姜芸说,“我们不能等他测试成功,必须在他拿到山崎的化学染料之前,找到证据。”
“你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姜芸的语气冷静而果决,“强子说,钱坤贪财又怕事。我们利用他这一点。”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两人深夜的电话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一早,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县城,朝着吴江方向开去。车上,除了姜芸和林晓,还有一个人——张强。
他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是他赎罪的机会,也是他守护苏绣的开始。姜芸给他准备了一部新手机,和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手里有优质桑蚕丝货源,想跟钱厂长做大生意”的神秘商人“张先生”。
车子在距离坤盛印染厂几公里外的一个茶馆停下。这里,是她们选好的“战场”。
姜芸和林晓坐在茶馆的二楼包间,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入口,却不会被轻易发现。她们给张强戴上了一顶帽子和一个口罩,递给他手机。
“记住,你不是张强,你是‘张先生’。你的语气要傲慢,要自信,要让他觉得你是个他得罪不起的大客户。”姜芸叮嘱道。
张强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钱坤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油滑而警惕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我姓张。”张强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稳,“钱厂长,山崎先生的朋友,介绍我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在飞速思考。“哦……张先生!久仰久仰!不知道张先生找我有什么事?”钱坤的语气立刻热情了起来。
“听说钱厂长最近在搞一些‘新技术’?”张强不紧不慢地抛出诱饵,“我手头有一批顶级的湖丝,A级桑蚕丝,分量不小。我想找一家有‘实力’的印染厂合作,专门处理这批货。山崎先生说,钱厂长,就是那个有实力的人。”
“顶级的湖丝?”钱坤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这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张先生,您太看得起我了!当然!当然有实力!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见一面详谈?”
“现在。”张强言简意赅。
“现在?”钱坤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笑道,“好!没问题!我在厂里等您!我们坤盛印染厂,在吴江东环路18号,您直接过来就行!”
“不。”张强冷冷地拒绝,“我的货,见不得光。钱厂长应该懂我的意思。你来吴江市的‘观前茶楼’,我在这边等你。单独来。”
钱坤再次陷入沉默。他显然察觉到了风险,但“顶级湖丝”的诱惑实在太大,让他无法拒绝。
“好……张先生,您稍等,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张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姜芸和林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鱼,上钩了。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花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了茶馆。他正是钱坤。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按照电话里的指示,上了二楼。
包间的门虚掩着。钱坤推开门,只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窗边。
“张先生?”钱坤试探着问。
张强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坐。”
钱坤搓着手,坐了下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张先生,不知您说的那批湖丝……”
“货在,但价格不便宜。”张强打断他,“我更关心的是,钱厂长的‘新技术’,能不能保证我的货,染出山崎先生想要的那种效果。”
钱坤的眼睛一亮,以为找到了共同话题,压低声音说:“张先生放心!山崎先生的‘克洛玛-Lock 7号’,那是神药!别说染丝绸,就是染石头,都能给它染出光来!效果绝对保证!”
“哦?”张强故作怀疑,“我听说,那种化学东西,对丝绸本身要求很高。不是什么料子都能用的吧?”
这是姜芸她们预设的陷阱,一个从专业角度抛出的问题。
钱坤果然上当了,他得意地一拍大腿:“张先生是行家!没错!山崎先生特别交代过,这种染料,只能用在最纯净、没有经过任何化学处理的高等级桑蚕丝上!不然会发生化学反应,颜色会发黑,甚至会腐蚀布料!所以,他才需要我这里,用最传统的工艺来预处理丝绸!”
“最纯净的丝绸……”张强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躲在隔壁包间,通过微型窃听器听着这一切的姜芸和林晓,心脏也猛地一跳。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
山崎的化学染料,并非无所不能。它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它对原材料的要求极高,必须是像合作社生产的、那种遵循古法、纯净无污染的顶级桑蚕丝!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山崎一方面要窃取合作社的天然染料配方,另一方面又让张强偷绣品,甚至可能还想打桑蚕丝原料的主意。他需要的,是合作社从源头到成品的整个“纯净”体系,来为他那致命的“化学武器”服务!
“原来如此……”姜芸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她终于明白了山崎的完整阴谋:他不是要取代传统,而是要“寄生”于传统之上!他要用苏绣最顶级的“血肉”,来喂养他那个化学的“怪物”!等他吸干了苏绣的精髓,再一脚踢开这具被他掏空的“躯壳”。
“张先生,您放心,只要您把货给我,我保证……”钱坤还在喋喋不休地保证着。
“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张强冷冷地打断他,“我要亲眼看看,你所谓的‘预处理’车间,还有那个‘克洛玛-Lock 7号’的样品。”
钱坤的脸色瞬间变了。工厂是他的核心机密,也是山崎的秘密基地,怎么可能随便给一个陌生人看?
“张先生,这……这不合规矩……”
张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钱厂长,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要是看不了,那这笔生意,就到此为止。我想,山崎先生那边,会很乐意知道,为什么一笔送上门的大生意,会被你搅黄。”
这句话,正中钱坤的软肋。他额头冒汗,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茶馆外,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驶离。姜芸和林晓坐在车里,脸色凝重。
“他上钩了,但很警惕。”林晓说,“他答应明天上午,单独带张强去工厂的一个隐蔽车间看样品。”
“这是一个陷阱。”姜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语气笃定,“他会做足防备,甚至可能报警,说我们是商业间谍。”
“那我们怎么办?”
姜芸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既然设了局,我们就将计就计。林晓,你立刻联系县环保局和警方,把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包括张强的证词,全部匿名提交。我们不需要他们立刻行动,只需要他们在明天上午,对坤盛印染厂进行一次‘常规’的环保突击检查。”
林晓瞬间明白了姜芸的意图:“声东击西!我们吸引钱坤的注意力,环保和警力从外围施压,打乱他的阵脚!”
“没错。”姜芸点头,“而我,会亲自去一趟。”
“你亲自去?太危险了!”林晓大惊。
“不。”姜芸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我不会进工厂。我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他。”
她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地图,在坤盛印染厂下游的一条河道旁,画了一个圈。
“化学染料,最怕的就是污水排放。钱坤的工厂本就在环保黑名单上,如果他敢用那种可能无法降解的化学染料,排污口,就是他的命门。”
一场围绕着“印染厂”的博弈,棋局已经布下。姜芸不再是那个被动防守的绣娘,她化身为执棋者,将计就计,准备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的将军。而她手中的棋子,不仅有智慧,更有对这门手艺最深沉的爱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