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亦即载初元年)的冬日,来得似乎格外早,也格外凛冽。神都洛阳的宫阙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然而,紫宸殿内却暖意融融,银炭无声,驱散了外间的寒意,也仿佛将殿内三人与外界纷扰隔绝开来。
武媚端坐于御案之后,并未像往常般批阅奏章,案头只放着一份空白的、以明黄绫缎为面的诏书草稿,以及一方簇新的、刻有“载初”字样的玉玺印样。她身着一袭深青色绣金凤常服,神色平静,目光却比窗外的霜色更为锐利,缓缓扫过肃立阶下的两人——她的女儿太平公主,与她最得用的女官上官婉儿。
殿内静默了片刻,唯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武媚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即将完成千古伟业的深沉激动:
“永昌年号,用之不久。朕意已定,自明岁起,改元‘载初’。”
“载初”二字,她念得缓慢而有力。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心中皆是一震,她们深知,年号更易,绝非小事,尤其是“载初”二字,寓意“承天启运,载履新元之初始”,其背后所指向的,已然呼之欲出。
武媚的目光落在太平公主身上,这个曾经因薛绍之死而与她离心离德的女儿,近来表现出的恭顺与日渐显露的干练,让她在审视之余,也存了几分借重与考验之心。
“太平,”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交付重任的意味,“登基大典,仪制繁复,关乎新朝体统,非同小可。朕欲令你,总揽大典诸项事宜之协调整饬,宗正寺、礼部、太常寺乃至将作监,凡涉典仪、服制、器物、乐舞者,皆需你居中调度,务求隆重庄严,不失新朝气象。”
太平公主心头剧跳,面上却丝毫不显,立刻敛衽躬身,声音沉稳而恭顺:“儿臣领旨!母亲……陛下信任,儿臣必竭尽全力,务使大典尽善尽美,彰显我武周开基之煌煌气度。”她甚至敏锐地改用了“陛下”之称,虽略显突兀,却恰到好处地表明了态度。她略微抬头,目光恳切,“儿臣以为,大典既为母亲……为陛下而设,当有别于前朝旧制,尤需凸显……女主临朝之独特威仪,譬如服色、仪仗,或可参详古礼,更定新章,以昭示天下革新之志。”
武媚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微微颔首:“准。你既有此心,便放手去做,若有难处,随时入宫禀报。”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始终垂首静立的上官婉儿。这个自掖庭而出,凭借过人才智与绝对忠诚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的女子,心思之缜密,文笔之老辣,早已成为她不可或缺的臂助。
“婉儿,”武媚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威仪,“大典所有文书诰命,包括《即位诏书》、册宝文、以及告祭天地宗庙之祝文,皆由你负责草拟、核定。百官朝贺之序位、流程,乃至受邀观礼之人员名单,亦需你仔细斟酌,不容丝毫错漏。”
上官婉儿深深躬身,声音清晰而冷静:“臣,谨遵陛下圣谕。必字斟句酌,务使文书合乎典制,彰显天威,流程安排井然而不失隆重。”她没有多余的表态,但那份沉静与笃定,本身就是最好的承诺。
武媚看着阶下这对组合——血脉相连的女儿与才华超群的近臣,一个外向协理,一个内掌文书,正是她为这最后冲刺阶段选定的最佳助力。她深知,称帝之路,仅靠刀兵与酷吏不足以服众,更需要这煌煌典仪来正名,需要这锦绣文章来宣告。
“很好。”武媚最后说道,目光重新落回那方“载初”印样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质,“年号即定,大典在即。此乃千古未有之创举,亦是我等女子扬眉吐气之始。望你二人,同心协力,勿负朕望。”
“儿臣(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两人齐声应道。
紫宸殿内,这番关乎国本更易、帝业初创的密议,就此定调。一股混合着紧张、兴奋与历史使命感的暗流,在母女君臣之间无声涌动。新的年号,如同一声号角,预示着一段全新历史的帷幕,正由这殿中的三人,亲手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