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法会的万民呼声,如同投入池水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在朝廷力量的强力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扩散。紧随《大云经》新译本颁行天下的,是一道措辞严谨、意图明确的诏书:敕令天下各州郡,速建大云寺一所,虔心供奉新译《大云经》,并定期集众开讲,阐发经中“弥勒转世,圣母临人”之微言大义。
诏书以最快的驿传系统发往四方。神都洛阳率先垂范,选定城内一座前朝古刹,增修殿宇,更换匾额,敕额为“神都大云寺”,由薛怀义亲自督造,其规模与规制,几与官署媲美。寺成之日,武媚甚至亲赐匾额,并命朝廷重臣前往观礼,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上行下效,莫敢不从。这道连接着神圣佛旨与世俗权力的诏令,在各级官员眼中,无异于一道检验忠诚与能力的试金石。尤其是在殿试之后,新旧势力交替、政治氛围微妙之际,响应此诏的速度与力度,直接关乎自身前程。
于是,帝国庞大的官僚机器,为了这前所未有的“宗教任务”高效运转起来。各州刺史、县令,闻风而动。有的征用当地已有名刹,更换寺额,增塑弥勒或“圣母”法像;有的则划拨官地,募集民夫工匠,兴建全新的寺宇。一时间,从繁华的运河沿岸州府,到偏远的山南、陇右边州,处处可见兴建或修缮寺庙的工地,木材石料的运输络绎不绝,梵刹的钟声在新的寺名之下,次第鸣响。
与此同时,各地呈报祥瑞的奏疏,也如同雪片般飞向神都的紫宸殿。这几乎成为地方官员展现政绩、表达忠诚最直接也最“安全”的方式。
汴州刺史奏报,州境黄河段“河水骤清三日,沙石可见,父老皆言乃弥勒净土将现之兆”。
淮南道某县令上报,县衙古井“忽涌甘泉,味如醴酪,饮者沉疴立愈,万民欢呼圣母慈恩”。
山南东道观察使更是别出心裁,声称辖内某山村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槐,“忽发新枝,绿叶葱茏,且枝干天然形成‘武’字纹路”,附上精心绘制的图样,言之凿凿。
这些“祥瑞”,真伪难辨,但其所传递的政治信号却清晰无比。它们被朝廷的邸报有意无意地传播,与《大云经》的教义相互印证,进一步强化了“武周代唐,佛意所归”的舆论氛围。
甚至连那些以往消息闭塞、教化难及的偏远州县,也未能置身事外。在岭南的溪峒之间,在剑南的羁縻州府,朝廷使者带着刊印精美的《大云经》与建寺的诏书抵达。当地的酋长、洞主或许不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在朝廷的威仪与赏赐面前,也纷纷下令在其管辖范围内,选择显要之处,建立形制或许简陋,却意义非凡的“大云寺”,并命通晓汉文之人,向部族民众宣讲经义。
渐渐地,一些带有地方色彩的谶语也开始流传开来。在河西走廊,有胡商传唱着含糊的歌谣:“金驼引路,弥勒东来,武兴佛盛,沙海莲开。” 在巴蜀之地,孩童们游戏时,无意识地哼唱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顺口溜:“弥勒下生,武兴佛盛。”
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谣谚,与官方的建寺、讲经运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帝国、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巨大宣传网络。佛教的信仰力量,被巧妙地引导、汇聚,化作一股支撑武周政权合法性的洪流。神都洛阳发出的佛光,已然穿透宫墙,越过山川,照耀(或者说笼罩)在帝国的每一片疆土之上,完成了从精神层面将李唐天下蜕变为武周佛国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