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暮云四合,闷热难当,下一刻便是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拍打着神都洛阳的殿宇楼阁。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间滚荡,银蛇般的电光不时撕裂昏暗的天幕,将万象神宫映照得如同幽冥中的巨灵。这是一场罕见的暴雨,仿佛天穹漏泄,雨水在汉白玉的御道上汇成急流,奔涌咆哮。
就在这雷霆万钧、雨幕滂沱的夜晚,一队人马,护卫着一只覆盖着明黄色锦缎的檀木经匣,踏着没过脚踝的积水,艰难而坚定地向着宫城行进。为首者正是薛怀义,他浑身湿透,僧袍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在电光闪烁中,亮得惊人,充满了近乎狂热的激动与完成使命的亢奋。经匣被严密保护着,丝毫未受雨水侵袭,那明黄的色泽,在昏暗中依然夺目。
他们抵达宫门,经过严格查验,终于被引入紫宸殿。殿内,烛火通明,与外界的狂风暴雨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武媚并未安寝,她似乎早已在等待着什么,依旧身着常服,坐于御案之后,神情平静,唯有在听到殿外传来的、被风雨声模糊了的通报时,指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薛怀义几乎是匍匐着进入殿内,双手将那只沉重的经匣高高举起,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带着颤抖:“大家!《大云经》新译并注疏,已成!谨奉御前!”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经匣,置于御案之上。武媚的目光落在那经匣上,只见匣盖边缘,竟以细密的金线嵌缀着数十颗浑圆莹润的珍珠,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而神圣的光华,与殿外狂暴的天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已不仅仅是一部经书,更像是一件被精心供奉的法器,一件承载着“天意”的圣物。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经匣光滑的木质表面,感受着那珍珠的微凉。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殿内寂静,只剩下殿外咆哮的风雨声和雷鸣,更衬托出此刻的庄严肃穆。
良久,她才示意内侍打开经匣。里面是厚厚一叠誊写工整、墨迹犹新的纸页,最上方正是那篇精心炮制、将“弥勒授记”与“圣母临人”紧密关联的核心注疏。
她并未立刻翻阅,只是凝视着那些墨字,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白马寺内日夜不休的斟酌,看到薛怀义与僧人们“阐发微言大义”的苦心,更看到这文字背后,那足以颠覆世俗伦常、为她铺就通天之路的磅礴力量。
“薛师辛苦了。”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平稳中透着一丝深沉的满意,“尔等不负朕望,将此经深意,阐发殆尽。”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殿门,望向那一片混沌的雨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对殿内众人,更在对那冥冥中的天意宣告:
“此经出世,此非人谋,实乃佛意。”
一言既出,如同定鼎。她随即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即刻交付将作监,遴选最好工匠,以最快速度刊印,颁行天下各州郡!朕要让这佛旨梵音,传遍四海!”
“臣(贫僧)遵旨!”薛怀义与殿内侍臣齐声应道,声音在雷雨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铿锵。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冥冥之力,就在武媚下达刊印命令后不久,殿外那肆虐了将近一夜的狂风暴雨,竟奇迹般地开始减弱。雷声渐远,雨势渐收。当东方天际露出第一丝熹微的晨光时,乌云散尽,天空如洗,一片澄澈蔚蓝。
而更令人惊叹的是,在那初升朝阳的对面,西边的天际,竟同时横跨了两道巨大的、色彩绚丽的虹桥。双虹并现,如同两道瑰丽无比的门阙,架设在神都洛阳的上空,光芒万丈,神圣非凡。
无需任何人指令,宫人、官员、乃至早起目睹了这一奇景的洛阳百姓,无不跪伏于地,指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佛光献瑞”、“天显双虹,佑我圣母”的呼声便如同潮水般,从宫禁之内,迅速蔓延至整个神都。
经成雨夜,虹现清晨。这一切的时机,巧合得如同天衣无缝的剧本。那部浸润着权力意志的《大云经》,便在这被精心渲染的“佛意”与“祥瑞”之中,携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光辉,即将冲出宫闱,走向帝国每一个角落,将其所承载的“弥勒转世”之谶,深深地烙印在亿万臣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