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寿元悠长,力量强大,其一生所为,善无彰显,恶无惩处,所有的因果、戾气、执念,死后并未在真正的轮回中得到消解,而是直接消散在世界中。
长此以往,天地间的负面能量如何不日益加重?三毒浊息又怎能不愈演愈烈?
她转向谢孤栦,问道:“冥主,幽冥司掌生死,断善恶,想必亦有刑罚之处。一般是如何惩处那些罪大恶极之魂?可有成文的刑律?”
谢孤栦点头,取出一卷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玉简递给穗安:“此乃《幽冥律》,上神请过目。”
穗安接过,神识扫过其中内容。律条倒也分明,列出了诸多罪状及其惩罚,多是囚禁于特定阴狱之中承受苦楚,年限动辄百年、千年,罪孽极其深重者,则判罚魂飞魄散。
她合上玉简,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冥主,请恕我直言,这惩罚……似乎有些过于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轻’了。”
谢孤栦闻言,脸上难掩诧异:“上神何出此言?动辄幽闭千百载,乃至形神俱灭,这惩罚……还算轻?”
他掌管幽冥司已久,自觉律法已算严苛。
穗安看着他,认真解释道:“非是年限长短或是否毁灭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些惩罚,似乎只重在惩戒与消灭,却少了教化与悔过的一环。”
她指了指玉简,“你看,条款多是‘关’与‘杀’。囚禁,只是让恶魂在孤寂与痛苦中消耗时间,其魂体内的戾气、怨毒、业力并未被真正消磨;
而魂飞魄散,虽一了百了,却也将构成魂魄的能量粗暴打散,重归天地,看似解决了问题,实则并未净化根源,甚至可能加剧天地间的混乱。”
她顿了顿,结合方才所见,问道:“幽冥司的人手,是否一直颇为紧缺?尤其是……能处理这些复杂事务的。”
谢孤栦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幽冥司环境特殊,非寻常仙神能够久待。能在此任职者,多是天生地养、契合此间法则的仙神,数量确实有限。
处理每日涌入的凡魂已是捉襟见肘……”
穗安恍然,心中暗道:怪不得他们会‘偷懒’,采取这种看似一劳永逸,实则后患无穷的粗暴方式。不是关起来眼不见为净,就是直接杀掉省事。
她脑海中浮现出曾经了解过的、更为完善的地府构想,真正的关键,或许在于建立一套能够系统性地、持续地消磨魂魄中沾染的浊气与戾气的机制。
比如传统的‘十八层地狱’,便不仅仅是酷刑的展示,更应是针对不同罪业,以特定方式炼心、化戾、净魂的场所。
唯有将魂魄中的‘毒素’剔除、转化,使其重归纯净,再入轮回,方能从根本上减少世间恶念的累积,维持天地的平衡。
穗安从对轮回体系的沉重思绪中回过神,对谢孤栦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冥主款待与解惑,穗安受益良多。”
谢孤栦还礼:“上神客气了。”
离开幽冥司,穗安重返南荒。
不过离开一段时日,那株七情树旁,已然矗立起几座虽不奢华却坚固整齐的建筑。
燕池悟一见她回来,立刻冲上前,指着身后两位看起来颇为精明干练的魔族,得意道:
“你可算回来了!喏,看见没?本大爷的任务完成了!这两个家伙,办事利索得很,以后有啥杂活累活尽管使唤他们!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穗安瞥了他一眼,挥挥手:“行了,走吧走吧。”
燕池悟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穗安随手取出一些记载基础功法、天地规则以及她自行整理的一些关于清浊平衡、心性修养的书籍,交给那两位新管事整理归档。
随即,她便传讯给煦阳魔君,告知学院已初步建成,不日便可开学。
煦阳魔君接到传讯,自是重视,立刻从麾下以及交好的魔族部落中挑选了一批年轻、颇有潜力的子弟前来入学。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深居简出的姬蘅竟也主动表示愿意前来听讲。
于是,原本声称“功成身退”的燕池悟,又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美其名曰:
“俺得替魔族看着点,万一你这上神把咱们魔族的未来苗子都教外了咋办?”
实则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姬蘅的方向瞟。
穗安也懒得拆穿他,学院大门敞开,不仅限于煦阳送来的人,只要南荒之地适龄的、有心向学的生灵,无论出身魔族小部落还是散修,皆可入院。
开学第一课,穗安并未讲授具体的修炼法门,而是对着下方神色各异的学生们,阐述了她对这个世界根本法则的理解:
“天地初开,清浊自分。然,尔等可知,这世间最为纯粹的清气与浊气,并非天生对立,而是如同阴阳两极,互相包容,彼此依存,共同构成了这方天地的基石。”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便如神族与魔族,追根溯源,本为一体,不过是后来选择了不同的修炼路径,汲取了天地间不同属性的能量罢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燕池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嗤笑道:“胡说八道!明明天族修炼需纳清气,我魔族则需食浊息,本源排斥,碰在一起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本是一体?”
穗安并未动怒,反而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小燕同学提出的问题很好。没错,就我们目前所见,清浊确实表现出强烈的排斥。
但若追溯到更为久远的天地初期,生灵蒙昧,力量本源未曾细分,神魔确系同源。
只是后来,随着生灵繁衍,智慧开启,七情六欲日益复杂、泛滥……”
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凝了几分:“而这些纷杂的情感、欲望、执念,因其混沌、躁动的特性,天生更容易依附、融合于同样具有包容和承载特性的浊气之上。
天长日久,原本中正平和的本源浊气,便被这些日益增长的负面情绪所‘污染’,变得狂暴、混乱,进而开始排斥与之属性相悖的清气。
而依赖浊气修炼的魔族,心性自然也更容易受到这股被污染的力量影响,变得易怒、偏执……”
她从天地演变讲到能量属性,再从七情六欲谈到心性修炼,娓娓道来,逻辑清晰,引经据典间又夹杂着对南荒现状、七情树净化之力的实际观察。
原本抱着怀疑、甚至挑衅态度的魔族学子们,渐渐被这闻所未闻却又似乎能自圆其说的理论所吸引,听得入了神。
坐在前排的姬蘅公主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轻声感叹道:“若是……若是我们能回到天地初开那时就好了,神魔两族便不会再有战争,众生平等……”
穗安闻言,看向她,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回到过去或许不能,但未来却可期。诸位请看,”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七情树,“南荒的浊气正在变得平和,这便是明证。只要我们能找到正确的方法,持续净化被污染的浊气,明心见性,约束自身的欲望。
终有一日,清浊或许能重归和谐,神魔两族,亦能抛开成见,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所有学子心中荡开涟漪。
七情树的荫蔽下,煦阳魔君静静而立,将穗安的讲述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他仰头望着这株神树,再结合穗安那番关于清浊本源、神魔同源的论述,以及她对这棵树如臂指使的掌控……
一个激动得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终于彻底清晰、坚定起来——
就是它!这绝对是魔族失落已久的圣树!而这位穗安上神,即便不是圣树化形,也必然与圣树有着最深的羁绊!
煦阳魔君紧紧握住拳,强压下翻涌的心潮,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
魔族的未来,或许真的能在这位与众不同的上神手中,迎来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