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曹操府邸。
曹操坐在案后,面色阴沉地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
每一卷竹简,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利刃,割裂着他的神经。
东郡告急。
山阳沦陷。
陈留告急。
一封封,一件件,全是坏消息。
一名负责情报的掾吏跪在堂下,声音颤抖地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主公,刘景军所到之处,皆张榜安民,宣传其在冀州的均田之策。”
“他们……他们开仓放粮,将从我等治下豪强处抄没的田地,分予无地流民。”
掾吏说到这里,不敢再抬头看曹操的脸色。
“如今,兖州各地百姓……多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者……”
“够了!”
曹操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他抓起一卷竹简,狠狠掷在地上,竹简应声散开,滚落一地。
民心!
他曹操辛辛苦苦经营数年的民心,在刘景那看似简单粗暴的“均田”二字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比战场上的失利,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挥了挥手,让那名掾吏滚了出去。
“仲德,你也看到了。”
曹操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疲惫。
程昱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公,敌军势大,又得流民之心,我军野战已然不利。”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继续分析。
“为今之计,唯有坚壁清野,固守坚城。”
“张合、赵云劳师远征,后勤补给线漫长,只要我等能拖住他们,待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或可有转机出现。”
曹操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程昱的计策,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也是最让他感到屈辱的选择。
坚守?
这意味着他要放弃兖州大半的土地,任由冀州军和青州军肆虐。
更意味着,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南方的袁术,被刘景一口一口地吞掉,而他却无能为力。
那个写满了卑微言辞的求援信,此刻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的脸上。
“我……我竟成了刘景的踏脚石!”
曹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良久,他才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就依你之言。”
“传令下去,全军转入守势,死守各处坚城!”
……
次日,军事会议。
府衙大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一众曹氏宗亲将领,个个盔甲上带着征尘,脸上写满了疲惫与不甘。
其余将校也都垂头丧气,整个大堂内,无人言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曹操一身戎装,大步走入堂内。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的是一张张颓丧迷茫的脸。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
“怎么?一个个都死了爹娘吗!”
曹操的咆哮,让所有将领浑身一颤,齐刷刷地抬起头。
“看看你们的样子!仗还没打完,魂就先丢了!”
“刘景还没打到许都城下,你们就先被吓破了胆!”
他指着堂下众将,怒不可遏。
“我曹操麾下,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吗!”
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
曹操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满堂将校,在此唉声叹气,能把刘景叹死吗?!”
这番话,辛辣无比,骂得在场所有高级将领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夏侯惇脾气最是火爆,当即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
“主公!非是我等畏战!”
“实在是那刘景军的甲胄太坚,弓弩太利!我军将士用命,也冲不破他们的军阵啊!”
“没错!主公,那赵云的轻骑来去如风,我等根本追之不上,防不胜防!”
曹仁也跟着叫苦。
大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充满了无奈与憋屈。
曹操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
可事实,并不能让他接受失败。
就在此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让嘈杂的大堂为之一静。
“主公,宫有一计,或可解此危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谋士陈宫不知何时已站出队列,正对着曹操躬身行礼。
曹操眉头一挑,看向这个最近一直沉默寡言的谋士。
“公台有何良策?但讲无妨!”
陈宫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智谋之士特有的自信。
“主公,张合高览用兵稳重,又有荀彧和田丰作为智谋后勤后盾,其军阵如山,难以撼动。”
“但我观那赵云,虽勇冠三军,却到底年轻。”
“其率轻骑深入我境,看似势不可挡,实则犯了兵家大忌,那便是粮道必然拉得过长。”
“赵云年轻气盛,连战连捷之下,或有疏忽。我等何不选派一支精锐,由熟悉地形的本地将领带领,绕道奇袭其粮道?”
“一旦功成,赵云数万大军不战自乱,我兖州东线之围,可迎刃而解!”
这个建议一出,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将领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
打不过你的主力,我还不能断你的粮草吗?
这确实是一招险棋,但如今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按部就班了。
曹操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看向陈宫,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公台此计甚妙!”
然而,他话音未落,程昱却立刻站了出来,断然反对。
“不可!”
程昱的脸色无比严肃,他盯着陈宫,沉声道:“主公,此计太过凶险!”
“赵云乃刘景麾下大将,深受信任,岂是年轻气盛之辈?其用兵以稳健迅捷着称,绝不会在粮道这等军机要害上出现疏漏!”
“我军若派兵前往,多半是自投罗网,白白折损兵力!此举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陈宫闻言,面色不变,转向程昱,反驳道。
“仲德先生此言差矣。兵者,诡道也。若凡事皆按常理推断,又何来奇兵一说?”
“如今我军困守各座坚城,坐以待毙,才是取死之道!行此险计,九死一生,尚有一线生机!若什么都不做,便是十死无生!”
“你!”
程昱被他一番话说得有些语塞。
他知道陈宫的话很有煽动性,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士气低落的时候。
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陈宫的建议,听起来是为曹操分忧,是在绝境中寻找出路。
可程昱总觉得,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诱使曹操将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投入到一个必败的无底洞里。
“主公!”
程昱不再与陈宫争辩,直接转向曹操,恳切地说道。
“如今我军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保存实力!万万不可行此赌博之举啊!”
“够了!”
曹操被两人争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挥手。
他看着堂下两派意见,头痛欲裂。
一边是看似能打破僵局的奇谋,一边是稳妥但憋屈的死守。
“此事……容后再议!”
曹操最终没有做出决定,烦躁地将这个烫手山芋暂时搁置。
会议不欢而散。
将领们带着更加沉重和迷茫的心情离去。
程昱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宫的背影,那道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孤单,也格外……诡异。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程昱立刻招来一名心腹亲卫。
他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派几个最机灵的人,从今天起,给我日夜不停地盯紧公台先生。”
那亲卫一愣。
程昱的语气变得冰冷。
“他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必须立刻向我汇报!”
“记住,要绝对隐秘,绝不能让他察觉!”
亲卫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
“诺!”
看着亲卫离去的背影,程昱走到窗前,望着陈宫府邸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喃喃自语。
“公台……你最近太安静了,也……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