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眼睁睁看着程普,那个从父亲孙坚时就一直跟随在身边,如同叔父般的老将,就这么倒在了自己面前。
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
“啊啊啊啊!”
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化作了野兽般的咆哮,彻底吞噬了孙策的理智。
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管什么阵型,什么战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眼前这个人!
为德谋报仇!
“贼子受死!”
孙策疯了一般,手中霸王枪舍弃了所有精妙招式,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劈、砸、刺!
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完全不顾自身的防守。
张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攻,眉头一挑,非但没有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冽。
他不再硬拼,而是凭借精湛的骑术和枪法,不断游走闪避。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但每一次碰撞,张绣都将力道卸去大半。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冷静地戏耍着一头已经陷入疯狂的猛虎。
“江东小霸王?不过如此!”
张绣的嘲讽,如同利刃,再次刺入孙策的心脏。
“我杀了你!”
孙策的攻击愈发狂乱,章法尽失。
中军阵中,张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孙策军因为主将的失控,已然阵脚大乱,原本就不甚严谨的军阵,此刻更是处处都是破绽。
时机已到。
张济眼中寒芒一闪,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向前一指。
“全军压上!击溃他们!”
“咚!咚!咚!”
战鼓声变得急促而沉重,如死神的脚步。
一直稳步推进的冀州军团,瞬间化作一道钢铁洪流,向着已然混乱的江东军,发起了总攻!
“杀!”
冀州军的士兵们发出整齐划一的怒吼,前排的刀盾手如墙推进,后排的长戟手如林刺出。
两翼的神臂弩手更是将一排排弩箭,无情地倾泻到江东军的阵中。
江东子弟兵们本就因程普的阵亡而心神动摇,此刻又见主将陷入疯魔,面对着如山崩般压来的敌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败了!败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士兵们扔下武器,掉头就跑,整个大军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毫无秩序的溃逃。
人踩人,马踏马,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不许退!都给我回来!”
老将黄盖目眦欲裂,他挥舞着铁鞭,拼命想要阻止溃败,但个人的勇武在数万人的崩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知道,大势已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主公,保住孙家的血脉!
“主公快走!老夫为尔等断后!”
黄盖嘶吼一声,拨马冲向了追杀而来的冀州军,手中铁鞭舞得虎虎生风,瞬间将数名冲在最前的敌军砸得筋断骨折。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孙策杀开一条血路。
然而,张济军的士兵太多了。
他们悍不畏死,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来。
黄盖毕竟年事已高,鏖战许久,体力渐渐不支。
“噗嗤!”
一名军士卒瞅准一个空当,手中长刀狠狠劈下,在黄盖的右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呃!”
黄盖痛哼一声,铁鞭脱手而出,整个人晃了一晃,险些栽下马去。
数杆长戟立刻从四面八方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精锐骑兵如利剑般从侧翼杀入。
为首一人,羽扇纶巾,正是周瑜!
“公覆将军休慌!”
周瑜率领亲兵拼死冲杀,将围攻黄盖的几名士兵斩落马下,一把将他从险境中拖了出来。
“伯符!”
周瑜急切地望向仍在与张绣缠斗的孙策,大吼道。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孙策却充耳不闻,依旧疯狂地攻击着张绣。
“放开我!我要为德谋报仇!”
“你给我看清楚!”
周瑜双目通红,指着远处已经被乱军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的程普尸身,嘶吼道。
“你看看德谋公!看看我们正在被屠戮的兄弟!你想让他们都白死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周瑜的吼声,如同一盆冰水,终于浇醒了狂怒中的孙策。
他动作一僵,茫然地环顾四周。
满地都是江东子弟的尸体,幸存的士兵正在被成片地砍杀,程普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已经不成人形。
转瞬间,却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哇!”
孙策心神俱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颓然地趴在了马背上。
“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个字。
周瑜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护着孙策,带着黄盖和仅剩的数百残骑,杀出重围,向着吴郡的方向狼狈逃窜。
“想跑?”
张绣眼中杀机一闪,便要拍马追击。
“不必追了。”
张济却拦住了他。
张绣不解地回头:“叔父,为何放虎归山?此时正是斩杀孙策的最好时机!”
张济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孙策等人消失的方向。
“军师有令,穷寇莫追。”
“军师的真正目的,不是孙策的命。”
张济缓缓说道。
“而是要彻底打断他的脊梁,击碎他的傲气。让他和江东所有的世家豪族都看清楚,跟着他孙策,只有死路一条。”
张绣听得心头一震,倒吸一口凉气。
“杀了孙策,只会成就他的忠烈之名,激起江东更大的反抗。”
“只有让他活着,让他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回去,这场大胜的威慑,才能达到极致。”
张绣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军师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着何等狠辣的算计。
张济没有再多解释,他下令打扫战场,收拢降兵,随即率领大军进入山阴城。
城中,太守王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见张济入城,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拜见。
张济代表扬州刺史府接管了城中防务,并当众宣布了刘景治下的各项仁政,安抚民心。
会稽之战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江东。
孙策号称三万大军,一日之内便被庐江援军击溃,老将程普战死,孙策本人狼狈逃窜。
这消息让整个江东为之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有些蠢蠢欲动的郡守和豪族,无不心惊胆战,纷纷派遣使者前往庐江,向扬州刺史戏忠表达恭顺之意。
另一边,孙策一行人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吴郡。
清点人马,出征时的一万五千江东子弟,如今跟回来的收拢聚集回来的残兵,已不足三千人。
帅帐之内,气氛死寂。
黄盖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地靠在一旁。
孙策则呆呆地坐在主位上,双目无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颓丧和灰败。
“伯符……”
周瑜看着好友的样子,心如刀割,却又不得不开口。
“此战之败,非战之罪,是我等轻敌冒进,中了戏忠的奸计。”
“如今我军元气大伤,已无力再战。为今之计,只有暂避锋芒,以图后计。”
周瑜走到孙策面前,沉声建议道:
“我们先退回富春老家,解散大部分士卒,只保留核心部曲。”
“如此,既可节省开支,又能向戏忠示弱,让他以为我们再无威胁。”
孙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了周瑜许久,最终,他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就依公瑾之言吧。”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看着夕阳下寥落的营地,心中万念俱灰。
父亲的霸业,江东的梦想,在会稽城下,被那杆虎头金枪,彻底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