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郡边境,残阳如血,将连绵的山丘染上一片肃杀之色。
马文才立于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匪寇杂乱无章的营寨。
连日的观察与斥候拼死带回的情报,已让他对这支号称要为张真复仇的乌合之众了如指掌。
“都尉,探明了!”观砚快步登上了望台,低声道。
“那张彪虽凶悍,却嗜酒如命,每日必饮至酩酊大醉。”
“其麾下几个头目,也因分赃不均,彼此间龃龉不断。”
马文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蛇无头不行,酒囊饭袋,正好为我所用。”
他心中已有定计。
这股匪寇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内部矛盾重重,根基不稳,一击便可溃散。他必须速战速决!
是夜,月黑风高。
马文才精心挑选了五百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匪寇大营侧翼。
与此同时,他派出一支小队,带着金银和刻意挑拨离间的言论,秘密接触了与张彪不和的几个头目。
三更时分,匪寇大营中央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并非是官军攻入,而是那几个被买通的头目率先发难,直扑张彪的中军大帐!
“张彪!你独吞财货,不恤兄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帐内醉眼惺忪的张彪惊怒交加,仓促迎战,营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就在叛军与张彪亲信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营外忽然响起震天的战鼓与号角声!
马文才亲率主力,如一把尖刀,从早已探查清楚的防御薄弱处直插而入!
“官兵杀来了!”
“快跑啊!”
本就混乱的匪寇顿时魂飞魄散,再加上内部叛乱,顷刻间土崩瓦解。
马文才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直取尚在负隅顽抗的张彪。
那张彪虽勇,但酒意未醒,又遭内外夹击,不过数合,便被马文才一枪挑于马下!
首领毙命,叛军倒戈,官军势如破竹。
残余匪寇或降或逃,肆虐数郡、令东南震动的大股匪患,竟在一夜之间被马文才以极小的代价迅速平定!
捷报如同长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杭州。
当信使高举捷报,高呼“马都尉大破匪寇,阵斩匪首张彪”冲入城中时,整个杭州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笼罩在城头多日的阴云,瞬间消散大半。
太守府内,马德望接到捷报,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连声赞道:“好!好!文才果然未负众望!”
他当即下令,准备犒赏三军,并亲自书写奏表,为马文才及有功将士请功。
消息传到栖桐院,祝英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银心更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姑爷打赢了!小姐,这下可好了!”
然而,祝英台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她敏锐地注意到,前来报喜的管家马忠,在禀报完后,脸上非但没有太多喜色。
反而隐带忧容,甚至趁着马德望不注意,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
祝英台心领神会,寻了个借口支开银心,与马忠走到廊下僻静处。
“马管家,可是府中还有何事?”祝英台压低声音问道。
马忠眉头紧锁,低声道:“少夫人,老爷闻听捷报,大喜之下,已吩咐今晚在花厅设小家宴,说是要庆贺一番。”
“而且……老爷特意吩咐,让听雪小筑那位……也一同出席。”
祝英台的心猛地一沉。
让一个身份不明、暂居府中的孤女出席这样的家宴?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碗娘的蛊惑,显然已在父亲心中深深扎根,甚至可能借着自己儿子大胜的喜悦,想要更进一步!
“老爷还让老奴开了酒窖,取出了夫人当年亲手酿制、埋藏多年的青梅酒……”
马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那酒……夫人曾说,需待公子弄璋之喜方能开启……”
祝英台指甲微微掐入掌心。
用婆母留下的酒,在这样一个包含外人的“家宴”上庆贺?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与危机感。”
“也说明父亲在碗娘柔情蜜意的攻势下,对其的青睐已毫不掩饰。
“我知道了,多谢马管家。”祝英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宴席照常,我自有分寸。”
她回到房中,思绪飞转。
念之大胜,本是天大的喜事,绝不能让它变成碗娘进一步靠近权力核心的阶梯!
她必须设法周旋,但身为儿媳,绝不能对君舅的决定流露出不满或质疑,那不仅徒劳,更会失了分寸。
她目光落在窗前那株茂盛的梧桐树上,一个既符合身份,又能达到目的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是夜,花厅内灯火通明,菜肴精致。
马德望坐在主位,心情颇佳。
祝英台坐在下首,神色恭谨温顺。
而碗娘,则穿着一身比平日稍显正式,却依旧素雅的衣裙,坐在末座,低眉顺眼,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马德望果然命人取来了那坛青梅酒。
泥封拍开,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此酒乃文才母亲亲手所酿,埋藏多年,今日文才建功立业,正当庆贺!来,满饮此杯!”
马德望举起酒杯,情绪有些激动。
碗娘适时地端起酒杯,眼中泛着感动的泪光,声音哽咽:
“大人……夫人若在天有灵,见到都尉如此英武,定感欣慰……碗娘……碗娘也替大人高兴……”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完全融入了马家的喜悦。
马德望看着她那张酷似亡妻的脸,听着这“贴心”的话语,心中慰帖,更是怜意大生。
就在此时,祝英台忽然以袖掩口,发出一阵轻微的咳嗽,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英台,可是身子不适?”马德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语气带着关切。
祝英台微微喘息,露出歉然的笑容:“父亲恕罪,许是前些时日偶感风寒,尚未痊愈,心绪激荡之下,又饮了这酒性颇烈的青梅酒,有些头晕。”
她说着,目光柔和地看向那坛酒,语气带着怀念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
“这酒香……儿媳想起了母亲,儿媳虽未见过母亲,但能想象得到母亲酿造这坛酒时所倾注的心思!若夫君此刻也在定会………”
她这番话,语气温婉,全然是儿媳对婆母的追思的模样。
却巧妙地在马德望心中勾起了亡妻生前的形象。
马德望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面露不适却依旧保持仪态的儿媳,再看看身旁虽然柔顺,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过于“融入”的碗娘。
心中那被喜悦和怜惜压下的、关于身份与分寸的考量,隐隐浮现。
碗娘敏锐地察觉到了马德望情绪的细微变化,心中暗恼。
面上却愈发显得担忧:“少夫人既身体不适,还是莫要强撑,保重身体要紧。”
祝英台却温和地摇摇头,对马德望柔声道:“父亲,儿媳无大碍,歇息片刻便好。”
“只是恐怕要扫父亲的兴了。夫君大胜,乃家门幸事。”
“儿媳想去祠堂给母亲上炷香,一则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二则祈求母亲保佑夫君早日归家,三则保佑父亲身体安康。”
她言语恳切,孝心可鉴,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马德望看着恭敬温顺的儿媳,再对比之下,心中那点因碗娘而起的旖旎心思,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清醒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你有此孝心,甚好。去吧。”
祝英台恭敬地行礼,在银心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她姿态柔顺,离去的背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正室儿媳的端庄与力量。
经此一扰,方才那略显微妙的气氛被打破。
马德望望着那坛青梅酒,再看向身旁的碗娘,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距离。
碗娘精心营造的、近乎家人的亲近感,在祝英台这番合乎情理、恪守孝道的应对下,被悄然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