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于临海郡边境以雷霆之势击溃张彪匪众、阵斩匪首的捷报。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东南各郡乃至长安朝堂都激起了千层浪。
朝廷派出的援军尚在半途,战事便已尘埃落定,如此迅捷高效的平叛,实属罕见。
一时间,扬威都尉马文才的威名响彻东南。
其用兵如神的种种事迹,如同最迅猛的野火,燃遍了东南大地,其声威之盛,一时无两。
这绝非寻常剿匪,其速战速决之利落,其以弱胜强之悍勇,其战后迅速安民之高效,在晋国建国以来来实属罕见。
杭州太守马德望,这位原本在众多门阀太守中并不算格外显赫的一方大员。
因其子之功,其“治郡有方、教子有术”的名声被无限放大,连带着马氏一族在东南的影响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攀升。
杭州,五皇子司马景明那处看似寻常却内藏乾坤的别院内。
精致的亭台中,司马景明正与心腹陈先生对弈。
黑白子错落于楸枰之上,看似平静,却暗藏机锋。
一名黑衣侍卫悄无声息地近前,低声禀报了临海郡传来的最新消息——
马文才已正式将临海郡政务移交新任郡守,不日即将凯旋返回杭州。
“咔嚓”一声脆响,司马景明指间那枚莹润温凉的白玉棋子,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他脸上惯有的那副慵懒从容面具瞬间碎裂,眼底翻涌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挫败与嫉恨。
匪患之局,本是他精心布下的一步乱棋。
既可搅动东南,试探朝廷与地方反应,更可借机削弱甚至构陷马家。
他盘算着,即便马文才能侥幸不败,也必是损兵折将、焦头烂额,届时他自有后手推波助澜。
岂料,这马文才竟如此不按常理,非但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叛,更借此机会收拢民心。
整肃地方,将一场危机硬生生扭转成了他个人与马家扶摇直上的踏脚石!
“好!好一个马文才!好一个马念之!”司马景明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他目光死死盯着棋盘上那片已被黑子隐隐围困的白棋大龙。
仿佛那就是他自己此刻处境的可悲写照,“本王……还真是小觑了你!”
陈先生垂首默然,心中亦是一片凛然。
他知道,这位殿下心中的杀意,此刻已浓烈到了极致。
相较于杭州别院内的暗流汹涌,此刻的临海郡却呈现出一派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景象。
马文才并未因大胜而急于返回杭州享受赞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击溃匪寇主力仅仅是个开始。
若不能迅速恢复秩序,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
那么匪患滋生的土壤依然存在,今日之胜利不过是明日更大动乱的伏笔。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以都尉身份暂摄临海郡军政,展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符的老练与狠辣。
一方面,他继续派兵清剿隐匿山林的残匪,手段酷烈,凡抵抗者格杀勿论,迅速扑灭了死灰复燃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强力开仓放粮,招抚流亡,同时以铁腕整治地方。
将一批趁乱劫掠、鱼肉乡里的胥吏与豪强迅速抓捕、明正典刑,其行事之果决,令积弊为之一清。
尽管手段依旧带着马文才式的酷烈,但此番针对的是为祸地方的蠹虫恶霸。
且效率极高,不过月余,原本糜烂的临海郡竟奇迹般地初步恢复了秩序。
饱经战乱的百姓在惊魂稍定后,对这位年轻得过分、手段狠辣却又实实在在带来了安宁的都尉,情感复杂难言,敬畏之中,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
马文才的名字,不再仅仅是军功簿上的一个符号,更是在底层军民心中,扎下了一根代表着“秩序”与“强权”的钉子。
这滞留前线、务实善后的一月,不仅稳定了局势,收拢了人心,也为遥远的长安朝堂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去权衡因此剧变而需重新洗牌的政治格局。
长安,未央宫宣室殿内,灯火长明。
皇帝司马曜放下手中来自东南的详细奏报,久久不语。
他年富力强,眉宇间却已刻上了深重的忧思。
奏报上不仅详述了马文才的赫赫战功,更附上了其战后安抚地方的诸多举措。
“扬威都尉马文才……年未弱冠,竟有如此文韬武略。”
司马曜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听不出喜怒,
“旬月间,先破数万悍匪,再定糜烂之郡,此等功绩,在我大晋建国以来,可谓凤毛麟角。”
“二位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封赏,方能既酬此不世之功,励天下将士之心,又不使社稷失衡,朝局动荡?”
他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王敦与谢安。
王敦身形魁梧,面容肃穆,他率先出列,声音沉浑:
“陛下,马文才之功,确是非同小可,依制擢升其爵位、增其食邑,理所应当。”
“然,恕臣直言,其年二十,资历尚浅,若骤登显赫高位,非但其自身恐难承其重,易招致非议,更恐助长骄矜之气,非是福泽。”
“且其父马德望已掌杭州重地,若再予其子过重兵权,使东南要冲,几成马氏一门之壁垒,于国于朝,恐非长久之安。”
“臣愚见,可晋其爵为亭侯,厚赐金帛田宅,仍令其领扬威都尉,镇守钱塘江口,如此,既显陛下隆恩,亦合稳妥之道。”
王敦之言,代表了朝中一部分注重平衡、担忧门阀势力过度膨胀的保守力量,其核心在于“制衡”与“循序”。
司马曜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气度雍容的谢安。
谢安迎向皇帝的目光,神色平静如水,他微微拱手,从容道:
“臣以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亦需非常之赏。如今东南初定,表象虽安,实则匪患残余未清,民心犹自惶惶,地方豪强亦在观望。”
“此正需一位威望卓着、能力卓绝,且对当地情势了然于胸之重将坐镇安抚,方能收长治久安之效。”
他稍作停顿,见皇帝倾听专注,便继续清晰阐述:
“马文才虽年少,然观其临海善后之举,雷厉风行,条理分明,已显露出超越其年龄的治理之才与大局之观。”
“更遑论其如今在东南军中民间如日中天之声望,正可借此化为震慑宵小、安抚民心之利器。”
“若仅以虚爵厚赐酬之,恐难尽其才,更恐寒了前线将士与东南百姓之心,若使有功者见疑,能者不得尽其用,则非社稷之福。”
“依臣之见”。谢安语气转为坚定。
“马文才之功,已非一郡一尉之职能所能局限。”
“其威名始于临海,根基亦在东南沿海,朝廷何不顺水推舟,使其专责于此?”
“臣建议,可擢升其为‘镇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临海、永嘉、晋安三郡诸军事。”
“令其建府于临海,专司东南沿海防务,清剿残寇,抚慰地方。”
“如此,则名正言顺,权责统一,贼寇闻风丧胆,百姓归心,东南可望长久安宁。”
“另,可封‘临海县侯’,食邑千户,以彰其殊勋,亦使天下人知陛下赏罚分明,重用贤能。”
谢安之策,大胆而务实,着眼于实际治理需求与长远稳定,核心在于“破格”与“效用”。
司马曜的目光在两位重臣之间缓缓移动,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深知,王敦的谨慎不无道理,门阀势力确需制衡;
但谢安的建议更是直指要害,东南急需稳定,马文才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且其功劳若赏赐太轻,势必引发更大的波澜。
权衡再三,帝王心术终究要落在“平衡”与“效用”之间。
“二位爱卿所言,皆是为国筹谋,朕心甚慰。”
司马曜终于开口,“马文才之功,确需重赏,以激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