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带着新做的点心前去书房请安。
“父亲连日操劳,儿媳做了些清淡的点心,您尝尝。”
祝英台将食盒放下,状似随意地环顾书房,果然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雪中春信”,她故作惊讶。
“咦?这熏香……味道好生特别,倒不像是府中常用的。”
马德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淡淡道:“嗯,是……是新得的‘雪中春信’,闻着尚可。”
祝英台听后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父亲喜欢便好。只是儿媳听闻,这‘雪中春信’香气虽雅,却性偏寒凉,久闻恐于睡眠不利。”
“听闻母亲在时,也颇爱用此香,也只在心绪不宁时偶尔用之。父亲近来忧心军务,更需安神静心,不若换回之前的檀香?”
她刻意提起婆母,目光紧紧盯着马德望。
马德望闻言,眼神果然恍惚了一下,仿佛透过那香气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沉默片刻,摆了摆手:“无妨,偶尔用之,不碍事。”语气虽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祝英台知道,此刻再多言已是无益,反而会惹父亲厌烦。
她按下心中焦灼,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了。
回到栖桐院,祝英台心绪难平。
她深知碗娘手段高明,已初步奏效。
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正面阻止。
她思索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银心,更衣。我们去听雪小筑!”
祝英台站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灵动,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挑战意味。
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她倒要看看,这个被精心培养的“影子”。
在她这个正牌儿媳、马文才明媒正娶的妻子面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要以探望为名,行敲打之实。
即便不能立刻揭穿其真面目,也要让她知道,这太守府里,还有一双眼睛在牢牢地盯着她!
在马文才归来之前,她必须替他,替这个家,守住这后宅的安宁。
前方的战火硝烟她无能为力,但这后院的暗箭,她祝英台,接下了!
祝英台说到做到。
下午,她便带着银心,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再次踏入了听雪小筑。
与上次品茶时的闲适不同,她今日步履生风,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碗娘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见到祝英台,连忙迎上前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少夫人。”
“碗娘姑娘不必多礼。”祝英台笑容明媚,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听闻姑娘近来常为父亲抚琴解忧,真是有心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些安神补气的药膳糕点,姑娘也尝尝,聊表谢意。”
她话语亲切,眼神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细细刮过碗娘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父亲近来操劳,我们做晚辈的,总要想方设法为他分忧。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扰,“有些事,终究是外人难以替代的。”
“就比如母亲生前最爱的‘雪中春信’,父亲如今虽也用着。”
“可我总觉着,少了母亲那份独有的气韵,终究是差了些味道。碗娘姑娘,你说是不是?”
碗娘执壶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柔声道:
“少夫人说的是。夫人风范,岂是常人所能企及?民女……也只是感念大人恩德,略尽绵力罢了。”
她低眉顺眼,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祝英台面前。
“姑娘过谦了。”祝英台端起茶盏,却不喝,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最终落在窗边那架古琴上。
“姑娘这琴艺,想必是经名师指点吧?指法娴熟,韵味悠长,可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
碗娘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立刻被她垂下的眼睫掩盖:
“少夫人谬赞。不过是幼时家中尚可,父母请了位落魄琴师教了几年基础,后来……便全靠自己胡乱摸索了。”
“哦?是吗?”祝英台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琴边,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
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可我听着,姑娘弹的《猗兰操》,其中几个转折处理,倒像是长安‘清音阁’的路子。听说那儿的琴师,等闲可不外传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带着明显的试探。清音阁是长安有名的乐坊,她也是偶然听兄长提起过。
碗娘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强自镇定:“少夫人见识广博,民女……民女不知什么清音阁,只是按着琴谱练习而已。”
祝英台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我听错了。”
她不再紧逼,转而笑道:“说起来,念之前日来信,还问起府中情况,尤其关心父亲起居。”
“若是知道碗娘姑娘如此尽心伺候父亲,想必也会欣慰。”她刻意提起马文才,观察着碗娘的反应。
果然,听到“马文才”三个字,碗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放松,但那瞬间的忌惮却没有逃过祝英台的眼睛。
“马都尉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民女……不敢居功。”碗娘的声音依旧柔顺,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自然。
祝英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今日的试探已然达到了目的——
也让她知晓了自己并非毫无察觉的傻子。
她见好就收,又闲话几句,便带着银心离开了。
回到栖桐院,祝英台立刻修书一封,将今日试探的细节以及碗娘听到马文才名字时的异常反应。
详细记录下来,命心腹之人设法送往前方军营,交予马文才。
她相信,以文才的敏锐,定能从中解读出更多信息。
就在祝英台于后方积极布局的同时,远在临海郡前线的马文才,也接到了观砚送来的密报。
营帐内,烛火摇曳。马文才看完祝英台的信,脸色阴沉如水。
他指尖用力,几乎将信纸捏碎。
“好一个‘雪中春信’!”他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公子,看来府中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棘手。”观砚低声道。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匪患未平,他绝不能自乱阵脚。他铺开纸笔,迅速回信。
信中,他先肯定了祝英台的机敏与果决,嘱咐她继续稳住阵脚,与马忠配合。
循序渐进地在父亲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但切忌操之过急,以免被反噬。
同时,他也透露了前方战事的些许进展,匪寇虽众,却军纪涣散,他已寻到其弱点,破敌在即,让她安心。
写完信,他走到帐外,望着东南方向沉沉的夜空,目光锐利如鹰。
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
杭州城内,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同样至关重要。
他的英台正在独力支撑,他必须尽快回到她身边。
内忧外患,他都要一举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