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
永宁寺内,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
马德望一身素服,静立于大殿之外,目光落在殿内庄严的佛像上,心中却萦绕着亡妻生前礼佛时温婉宁静的身影。
法事庄重,他全程神情肃穆,只在拈香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哀恸。
法事毕,马德望婉拒了方丈的茶叙,信步走向寺后相对清静的放生池,欲借此平复心绪。
池水清冽,莲叶田田,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就在他心神稍懈之际,一阵压抑的、带着惊惶的女子低呼声与几名男子不怀好意的调笑声从不远处的竹林小径传来。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恐惧。
“小娘子孤身一人,不如跟哥几个回去,保你吃香喝辣……”
马德望眉头一皱,身为地方长官,岂容此等恶行在佛门清净地发生?
他当即带着随从快步赶去。
只见几名衣衫不整的闲汉正围着一个身着月白襦裙的纤弱女子,动手动脚。
那女子背对着他,身形窈窕,青丝微乱,正奋力挣扎,那无助的背影竟让他心头莫名一颤。
“住手!”马德望沉声喝道,不怒自威。
那几个闲汉见来人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带刀的随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作鸟兽散。
那女子惊魂未定,踉跄转身,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庞。
正要道谢,却在看清马德望面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
一双美眸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见到了绝不可能出现之人。
她朱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在她抬首的瞬间,马德望也是呼吸一窒,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张脸……这张温婉清丽、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的脸,竟与他逝去不到两年的亡妻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双含泪的眼睛,那惊惶中带着一丝倔强的神态,几乎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女子——婉娘,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盈盈拜倒。
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礼节:“民女婉娘,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她肩头微微耸动,显得愈发可怜,“民女……民女本是山阴人士,父母染病双亡。”
“变卖家产后前来杭州投奔远亲,岂料亲戚早已搬离,无处可寻。盘缠用尽,流落街头。”
“今日想来寺中求个心安,不料竟遇上歹人……若非大人,民女……民女只怕……”
话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
她哭泣时微微侧首、以袖拭泪的姿态,都与马德望记忆中亡妻受委屈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马德望看着她,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是巧合,还是……他不敢深想。
但见她身世飘零,举止得体,哭泣的姿态又勾起了他心底对亡妻的无尽怜惜与愧疚。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无法硬下心肠将她弃之不顾。
“唉,也是个可怜人。”
马德望叹了口气,“既然你无处可去,若不嫌弃,可暂居我府中,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总好过流落在外,遭人欺凌。”
他并未点明自己的身份。
婉娘闻言,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感激与不可置信。
连忙叩首:“大人大恩,婉娘没齿难忘!愿为奴为婢,报答大人!”
太守府门前。
当管家马忠看到马德望身后跟着的女子时。
饶是他见多识广、沉稳老练。
也不禁骇然失色,脱口而出:“夫……夫人?!”
那一声惊呼,带着见了鬼般的惊恐。
婉娘被他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不解地看着马忠。
马德望眉头微皱,沉声道:“马忠,休得胡言!这是碗娘,身世可怜。”
“你安排一下,寻个清静的院落让她住下,不可怠慢。”
马忠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躬身应道:
“是,老爷。”他偷偷又瞥了碗娘一眼,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他压下满腹疑虑,恭敬地引着碗娘入府。
太守带回一名酷似已故夫人的女子之事。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迅速在府中传开,自然也传到了栖桐院。
祝英台听闻此事,心中大为讶异。
她深知君舅对君姑用情至深,君姑去世后。
他哀痛不已,房中连个侍妾都无,怎会突然带一个陌生女子回府?
这实在不合常理。她沉吟片刻,吩咐银心:
“你去库房取些时新的料子和日常用物,以我的名义给那位碗娘姑娘送去。”
“就说是府中惯例,望她安心住下,顺便前去探探虚实。”
银心领命,带着东西去了安排给碗娘的“听雪小筑”。
当她踏入屋内,看到那个正临窗而立、闻声转过身来的女子时。
手中的托盘差点脱手落地,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失声叫道:“黄……黄小姐?!你……你不是已经……”
她以为见到了早已死去的黄良玉!那眉眼,那神态,竟有七分相似!
碗娘被她吓了一跳,面露困惑,柔声道:
“这位姐姐,你……你认错人了吧?我是碗娘,并非什么黄小姐。”
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安。
银心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稳住心神。
将东西放下,勉强笑道:“碗娘姑娘莫怪,是奴婢眼花了。”
“这是少夫人吩咐送来的,望姑娘在府中住得惯,若有短缺,尽管吩咐。”
碗娘浅浅一笑,敛衽行礼:“多谢少夫人关怀,碗娘感激不尽。”
银心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听雪小筑,一路心砰砰直跳。
急匆匆赶回栖桐院,还未进门便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祝英台见她如此慌张,蹙眉问道:“何事惊慌?”
银心拍着胸口,气息不匀:“小姐,那位碗娘姑娘……她,她长得和黄良玉小姐好像!”
“真的!奴婢方才一见,还以为是黄小姐复活了!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良玉姐姐?”祝英台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不是说君舅带回来的女子很像君姑吗?
怎么还和良玉姐姐很像?
这……..她秀眉紧蹙,直觉此事绝不简单。
是夜,马文才处理完军务回府,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祝英台迎上前,帮他解下披风,便将碗娘之事以及银心的发现细细告知。
马文才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愈发幽深冰冷。
他握住祝英台的手,沉声道:“此事,我已知晓。父亲今日带回一女子的消息,观砚傍晚便报与我了。”
“你已知晓?”祝英台抬头看他。
“夫君!良玉姐姐是不是和母亲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