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米格堡的箭楼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子时三刻,费南德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捏着半凉的麦酒,听着窗外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是他每日睡前必做的事,确认领地的每一寸都在掌控中。
突然,酒盏在掌心震动。
费南德瞳孔微缩。
不是地震,是马蹄声。
可巡逻队刚过去半刻钟,哪来的第二波?
他推开窗,寒风裹着雪片灌进来,却见校场方向的火把全灭了。
本该在栅栏外值夜的哨兵,此刻连影子都没有。
大人!门被撞开,亲兵队长跌进来,铠甲上沾着血,北墙...北墙的守军全晕过去了!
有穿黑甲的人从地道钻出来——
话音未落,金属摩擦声从楼下传来。
费南德抄起墙上的长剑,却见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
那光像活物般攀爬,在他脚边凝成冰晶,接着一声,门锁碎成齑粉。
摩莉尔裹着黑斗篷跨进来,发间的银饰闪着冷光。
她身后跟着陈健,胸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却笑得像猎人收网:费南德领主,半夜打扰了。
费南德的剑当啷落地。
他这才看清,陈健身后的士兵铠甲与寻常不同——甲片接缝处泛着幽红,那是拜尔德斯铁矿特有的锻铁纹路;护腕上刻着歪扭的符文,是丘陵矮人特有的消音咒。
更让他胆寒的是,这些士兵移动时竟没带起风声,连靴底的积雪都没压碎。
您以为我为何选后半夜?陈健拾起桌上的羊皮地图,指尖点在北墙下的废弃地窖,特伦的情报网说,您为防大耳怪突袭,把北墙守军减到了二十人。
可您忘了,二十年前矮人工匠修的排水道,能容三个人并排走。他抬眼,摩莉尔的静默术能让三百人踩碎玻璃都不响,您的哨兵...不过是闻了点迷香。
费南德后退两步,撞翻了酒柜。
麦酒瓶滚到陈健脚边,他弯腰捡起,酒液在瓶口晃出月牙:您的酒不错,可惜守军的警惕性比酒精度低多了——他们喝了胜利驿站送来的热汤,对吧?
克里斯迪的女儿往汤里加了点安眠草,我让博瑞特特意教的。
窗外传来闷哼。
摩莉尔抬手指向楼下,黑龙的影子掠过窗棂,龙息在雪地上烙出焦痕——那是费南德最精锐的亲卫队,此刻正被联盟士兵用翼刃抵住咽喉。
投降书。陈健将羊皮纸拍在桌上,签了,留你全尸;不签...他顿了顿,秋奥多拉斯在堡外等着,黑龙的火焰可不会认领主徽章。
费南德盯着羊皮纸上的封蜡——那是哈蒙代尔的新纹章,雄狮踩着黑龙,边缘还嵌着矮人的锻造印记。
笔尖悬在纸上时,他听见校场传来喧哗,是胜利驿站的姑娘端着木盆分热粥的声音。
蓝布围裙上的粥渍,和他记忆里领地丰收时农妇们的围裙一个颜色。
墨迹晕开的瞬间,陈健已经转身。他知道,接下来的戏码才是关键。
米格城的老鞋匠杜尔因是被尿憋醒的。
他摸着黑去茅房,路过窗口时突然顿住——往常这个时辰,堡里该有巡夜的梆子声,可此刻连狗都不叫。
他趴到窗台上,借着月光看见堡墙上的旗帜换了,红底黑狮的纹章在雪里格外刺眼。
见鬼了。杜尔因裹紧破棉袄,昨天还挂着费南德家的金鹰,难道...难道半夜闹鬼换旗?他摇醒老伴,你听,校场是不是有动静?
老妇人揉着眼睛:能有啥?
许是雪压断了树枝。可等天蒙蒙亮,杜尔因挑着鞋匠担子出门,却见堡门口站着穿黑甲的士兵,铠甲上的符文在晨光里泛着金。
他壮着胆子问:官爷,这是...换领主了?
士兵没说话,指了指墙上的告示。
杜尔因凑近一瞧,最上面盖着哈蒙代尔的新印,下面是费南德的亲笔:自今日起,米格堡归陈健领主所辖,军民各安其业...
这...这咋可能?杜尔因的担子落地,费南德领主的亲卫队有三百人,堡墙高得能爬鹰,咋能说换就换?
消息像长了翅膀。
三天后,邻近的克拉克领主书房里,间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大人,千真万确!
小的亲眼见费南德被押着写告示,那些黑甲兵连火把都没点,就跟...就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
克拉克把茶盏摔在地上:冒出来?
你当是精灵的幻术?
费南德的堡墙我去过,地基灌了铅水,老鼠都钻不进!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抵住间谍下巴,说,是不是收了陈健的钱?
间谍哭嚎着往后缩:真不是!
小的还看见黑龙了,就在堡楼上盘着,龙鳞比盔甲还亮!
黑龙?克拉克的手顿住。
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商人的传言——哈蒙代尔新领主身边跟着女魔法师,能召唤龙族。他踹开间谍,再敢说这种疯话,把你舌头割了喂狗!
此时的米格堡正厅,陈健捏着费南德的亲笔信,火漆上还沾着他的血。莱特将军在东边巡查,克拉克领主的援军三天后到。他把信递给摩莉尔,让特伦的人把信送出去,就说费南德受了伤,急召心腹回堡议事。
摩莉尔指尖拂过信纸,幽蓝的魔法光痕爬上纸背:我会在信里加道追踪咒,他们走到哪,我们都能知道。她顿了顿,秋奥多拉斯说,黑龙能在半日里飞遍周边山脉,莱特的骑兵就算跑断腿,也赶不上龙的翅膀。
陈健笑了。
他望向窗外,老波比正带着降兵修铠甲,火星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金砂。
拜尔德斯铁矿的铁水在熔炉里翻涌,矮人工匠敲打着新制的翼刃,符文在金属表面滋滋作响——这些,都是他敢突袭的底气。
等莱特他们进了山谷...陈健摸着下巴,让皮特带一队人埋伏在隘口,奥里森领龙骑兵从山顶俯冲。
费南德的亲笔信是钥匙,我们的军队,就是锁。
摩莉尔取出水晶球,里面映出两个身影——皮特和奥里森正站在堡外的高坡上,一个摩挲着剑柄,一个仰头看龙。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她说。
陈健转头看向被押在偏厅的费南德。
老领主缩在墙角,盯着自己颤抖的手——那支签了投降书的笔,此刻正躺在陈健的案头,像根淬了毒的针。
雪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哈蒙代尔的新纹章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特伦的信使回来了,怀里揣着刚送出的密信。
陈健摸了摸胸甲里的投降书,那里还留着费南德的体温。
该让他们动了。他对摩莉尔说,目光扫过桌上的调兵令,皮特和奥里森...也该试试新领的龙骑兵了。
校场的积雪被踩出杂乱的脚印,皮特的皮靴碾过结冰的粥渍,站在费南德的点将台上展开羊皮纸。
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锤子,在冷空气中炸开:费南德领主手谕在此!
自今日起,米格堡守军编入哈蒙代尔联盟序列,原职保留,军饷由联盟金库按月发放。
台下三百降兵交头接耳,有络腮胡的百夫长挤到前排:凭啥信你?
领主大人昨日还说要砍了哈蒙代尔的脑袋——
你看那是谁?奥里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众人抬头,正见黑龙秋奥多拉斯舒展双翼掠过堡墙,龙爪间抓着个被捆成粽子的骑士。
那骑士头盔歪在一边,正是费南德最器重的亲卫队长。
秋奥多拉斯低鸣一声,将人轻轻抛在点将台下,骑士撞碎薄冰,冻得直抽冷气:别...别反抗,领主大人确实签了降书...
皮特的手指叩了叩腰间的翼刃,符文在甲胄上泛起红光:联盟不杀降兵,但抗令者——他瞥了眼秋奥多拉斯的龙焰在雪地上灼出的焦痕,和这雪一个下场。
前排的百夫长攥紧了剑柄,却见队列后方有个年轻士兵突然单膝跪地:我等本就是为守家护院拿兵器,既然新领主保境安民,换个旗号又如何?他扯下臂上的金鹰臂章,我叫卢卡,原是西边村子的猎户,费南德大人征兵时抢了我半车猎物当军粮。
这一声像火星落进干柴。
百夫长的手慢慢松开,剑柄磕在雪地上:都听令吧。皮特冲奥里森使个眼色,后者翻身上了龙背,黑龙振翅带起的风雪里,龙骑兵们已列好队形,银亮的翼刃在晨光中划出寒芒。
陈健的靴跟敲在金库的青石板上,回音震得墙缝里的蛛网簌簌落。
费南德的老管家缩着脖子举着火把,火光映得金库里的木箱泛着冷光:这...这是全部了。
二十箱金币,五箱银币,还有三箱是往年没发完的军饷。
陈健掀开箱盖,金币在火把下只闪了几下就暗了——大多是磨损严重的旧币,边缘还沾着锈迹。
他又踢开角落的木箱,里面滚出几柄生满绿锈的短刀,刀鞘上的金鹰纹章早被腐蚀得模糊不清。连铁匠铺的废铁都不如。他扯过管家怀里的账本,霉味立刻钻进鼻腔,去年收了三千金币税,光修北墙就花了两千五?
大人有所不知...管家抹了把冷汗,前年大耳怪破了东边防线,费南德大人不得不把铁矿收益全投去买木材加固堡墙;去年冬天雪灾,粮价涨了三倍,军粮钱又占了小半...他指着账本最后一页,墨迹晕成一团,这还是没算上莱特将军那队骑兵的马料钱——他们上个月追大耳怪跑了三百里,回来时马都瘦脱了相。
陈健地合上账本,震得金库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我原以为占了米格堡能得座金山,合着是捡了个空壳子?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陶瓮,里面滚出几枚发黑的铜扣,连领主的私库都寒酸成这样?
领主哪有私库啊。管家苦笑着弯腰捡铜扣,费南德大人的铠甲还是十年前的旧物,夫人的首饰盒里就一对银镯子——您当那些小说里领主堆金砌玉的?
这尼根地界,能活着守住领地就不错了。
正厅的炭盆烧得噼啪响,摩莉尔摘下斗篷搭在椅背上,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管家没说谎。
尼根领地处大耳怪南下要冲,每个领主每年至少有三个月在打仗。
修堡墙、买军备、养骑兵,哪样不要钱?
可地都被战火毁了,商队不敢来,农民交不出税,领主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她指尖拂过水晶球,里面浮现出周边领地的景象:焦黑的农田、坍塌的磨坊、蹲在破墙根啃硬面包的士兵。
恶性循环。陈健捏着茶盏,水温早凉了,费南德的金库空,克拉克的也好不到哪去。
前儿个间谍说他摔茶盏,我还当他多阔绰,合着是虚张声势。
所以我们要打破这个循环。摩莉尔的水晶球突然泛起幽蓝光芒,映出两头幼龙在云端翻涌的画面,我已派艾拉切和安东尼奥去龙岛,用拜尔德斯铁矿的精铁换龙族的庇护——秋奥多拉斯说,黑龙族最恨大耳怪毁他们的巢穴,只要我们能清剿附近的大耳怪部落,龙族愿和我们签百年盟约。
陈健的眼睛亮了:有龙族帮忙,清剿大耳怪的速度能翻三倍!
不止。摩莉尔又挥了挥手,水晶球里的画面变成几个领主的书房,特伦的情报网在克拉克的酒里下了真话露,他前儿个醉后骂费南德守不住堡的废物;北边的老领主总抱怨儿子要分家产——我们只需推波助澜,让他们互相猜忌。
等他们打起来,联盟就能以调停者的身份收地。
陈健靠在椅背上笑出了声:好个分化瓦解。
等米格堡的防御修好,拜尔德斯的铁矿开足马力,这里就是联盟的根基。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指尖划过索罗半岛的轮廓,等拿下周边五六个领地...或许可以设个行政区,专门管这些新地盘。
摩莉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地图上索罗半岛的标记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还没干透。
她轻笑一声:您倒是未雨绸缪。
窗外传来龙鸣,秋奥多拉斯正载着奥里森掠过堡墙,龙骑兵的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
皮特的声音从校场传来,混着铁器碰撞声:把那门破炮擦干净!
联盟的军队,武器得比大耳怪的爪子还利!
陈健摸了摸案头的投降书,费南德的签名还带着墨香。
他转头对摩莉尔说:该让特伦把费南德重病的消息传得更真些了。
等莱特的骑兵进了山谷...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索罗半岛的风,也该吹到尼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