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冷风卷着枯黄的枫叶掠过索罗半岛的山梁,陈健站在米格堡的箭楼上,望着远处炊烟渐起的村庄。
他身后的石墙上刚挂起新制的木牌,索罗行政区五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泛着暖光——这是他昨夜亲笔题写的,墨迹里还混着松烟墨的香气。
特伦的信鸽刚从东边回来。摩莉尔捧着一叠羊皮纸走上楼来,发梢沾着壁炉的灰烬,小同盟那边,巴托里家的长子为了继承权和弟弟动了刀子,现在整个同盟的骑士团都在往边境调。
陈健接过信纸扫了两眼,嘴角微扬。
三天前他以费南德领主突发恶疾,口不能言为由,让书记官在全领地张贴了暂由亲信亚瑟代管的公告。
此刻山脚下的青石广场上,新贴的第二道政令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停止强征壮丁?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农夫汤姆把脸贴在公告上,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回费南德的管家说要抵御北境蛮子,把我家阿莱克从麦收场直接拖走,现在倒说解散?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议论。
玛莎夫人攥着围裙角,指节发白:我家西恩被征去修哨塔,上个月托人带信说手被石头砸断了......她突然顿住,视线越过人群——两个裹着粗布斗篷的年轻人正沿着石板路跌跌撞撞跑来,其中一个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布带。
玛莎妈妈!那年轻人踉跄着扑进妇人怀里,管家说新领主下令放人,我们天没亮就从营地跑出来了!
广场上炸开一片惊呼。
老汤姆颤巍巍摸向年轻人的脸,确认不是幻觉后突然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感谢圣父......
陈健站在箭楼上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质徽章——那是他让工匠连夜打制的纹章,麦穗缠绕着盾牌的图案。
摩莉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几个孩童正追着返家的壮丁跑,把捡来的枫叶塞进他们手里。
您猜他们现在最担心什么?陈健转身时,披风在风里翻卷出猎猎声响,不是政令,是明天太阳升起时,这些承诺会不会像晨雾一样散了。
三日后的清晨,胜利酒馆的橡木桌被拍得咚咚响。
红脸的酒保举着账本冲进来:税吏没来!
往年这时候早该带着铁尺砸门了!
正在擦杯子的老板娘手一抖,铜壶掉在地上。
角落里,老波比的侄子——那个总被税吏抽鞭子的瘦高个猛地站起来:我爹今早去交农税,说税吏只收了半袋麦子!
还说亚瑟大人有令,今年只取去年三成
酒馆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炉灰掉落的声音。
直到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涌出去——四个穿着灰布短打的税吏正沿着主街往回走,每人背着的皮袋都瘪得能看见袋底的补丁。
真...真的减了?卖菜的阿妮莎拽住一个税吏的袖子,对方却只是憨笑着点头:亚瑟大人说了,咱种地的不容易,得让地里多长点粮食,比多收两袋麦子强。
当天夜里,米格堡的壁炉烧得噼啪响。
陈健翻看着各村庄送来的税赋回执,火光照得他眼底发亮:他们开始信了。
但第三道政令...摩莉尔指着案头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标着募集劳力修缮军事要塞,日结银便士三枚铁匠老波比说,去年费南德修哨塔,壮丁们干满一个月只拿到半块发霉的黑面包。
陈健抽出羽毛笔,在两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所以要让第一个领钱的人,把银币咬出牙印来。
七日之后,要塞工地的夯土声震得山雀惊飞。
约翰——老波比的小儿子——攥着三个银便士在工地上跑,阳光照得银币上的狮鹫纹闪着光:真的!
真的是日结!
我今早刚给我娘买了块咸肉!
原本缩在村口观望的村民们蜂拥而来,有扛着铁锨的,有背着竹筐的,连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工匠都柱着拐棍挤到最前面。
监工的士兵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排好队!
先登记姓名!
陈健站在要塞的残墙上,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绣着联盟暗纹的衬里。
皮特从校场跑上来,铠甲上还沾着铁屑:大人,今天来了三百多号人!
比咱们预估的多了一倍!
告诉伙房,加两锅羊肉汤。陈健的声音被风卷着散开,要让他们知道,给亚瑟干活,不仅能吃饱,还能攒钱给孩子娶媳妇。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过索罗半岛的山隘。
在南边的雷德领,领主奥古斯汀正把密探的报告揉成一团,扔在火盆里:费南德那老东西病得连壮丁都征不动?
正好,他北边的三个村子早该归我了。
东边的卡伦领,年轻的女领主艾丽西亚晃着酒杯,金发散在肩头:减免税赋?
等冬天来了,他拿什么给士兵发军饷?
我倒要看看,这个能撑过几场雪。
只有最北边的老领主罗德曼摸着花白的胡须,盯着密探画的麦穗盾牌纹章看了半响:你们说,这纹章像不像......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窗外的雪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下去。
而在米格堡最深处的地窖里,费南德蜷缩在草堆上,透过透气孔望着天上的星子。
远处传来模糊的歌声,是领民们收工后在唱新学的民谣:亚瑟大人的手像春风,吹得麦田翻金浪......
他摸了摸胸口的家传戒指,那是陈健允许他保留的唯一信物。
月光透过铁窗落在他脸上,照见眼角未干的泪:索罗半岛......他低低呢喃,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终究要变天了。
月光漫过米格堡的雉堞,在窖底投下银白的霜。
费南德蜷缩的草堆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望着透气孔外那片被切割成菱形的夜空,喉间泛起苦涩——三天前他还能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壮丁们像被拴住的牛犊般被驱往哨塔,听着税吏的皮鞭抽在迟交租粮的老农背上,而现在,那些声音全被领民们的笑声取代了。
他摸出怀里的家传戒指,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去年冬天被冻死在哨塔工地上的少年的血。
那时他站在箭楼上,看着老波比跪在雪地里扒拉冻硬的土块,要把儿子的尸体背回家,自己却端着加了蜂蜜的热酒,对管家说这种刁民就该多杀几个立威。
可如今老波比的小儿子举着银便士在工地上跑跳时,眼里的光让费南德想起自己二十岁继承领地那天,父亲把佩剑递给他时说的话:领主的剑,该为子民劈开风雪。
地窖的铁门突然被推开,霉味混着松脂火把的焦香涌进来。
守卫粗鲁地踢了踢他的靴尖:亚瑟大人说,明日带你去教堂做弥撒。费南德抬头,看见守卫腰间挂着的不是往日的皮鞭,而是陈健新制的麦穗徽章——这是三天前他亲自下令,所有领民都可自愿佩戴的信物。
此刻那枚铜徽章在火把下闪着钝光,像块烧红的铁烙在他心口。
弥撒结束时已近正午。
费南德被押着穿过主街,石板路被秋阳晒得暖融融的,道旁的苹果树下落了层红果,几个孩童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的纹章。
卖蜂蜜酒的老婆子突然挤到他面前,布满皱纹的手抓着他的袖口:费南德老爷,您可得替我们求求亚瑟大人!她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光,我家小孙子说,等修完要塞,学堂就能盖起来了——您看这是真的不?
费南德张了张嘴,却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陈健骑着栗色战马从街角转出来,披风上的麦穗纹在阳光下跳动。
他翻身下马,亲手把老婆子扶到路边:阿婆放心,学堂的基石已经在铁匠铺下料了。转身时瞥见费南德,他微微颔首,带费南德老爷去医馆看看,前几日说他旧伤发作。
医馆里飘着艾草的苦香。
费南德趴在木床上,老医正用酒坛里的热酒给他揉肩,窗外传来几个农夫的对话:听说西边卡伦领的女领主派了商队来,要换咱们的新麦种?嘘——我家侄子在边境放哨,说雷德领的骑士团往北边挪了十里地!老医的手突然顿住,费南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纸上投着两个守卫的影子,腰间的麦穗徽章在风里晃。
当天夜里,摩莉尔抱着一摞染血的密报冲进陈健的书房。雷德领的奥古斯汀派了二十个斥候越界,被咱们的巡防队扣下了。她扯下沾着草屑的斗篷,更麻烦的是,卡伦领的商队里混着三个骑士,盔甲内侧刻着艾丽西亚的家徽。
陈健放下正在批改的《工役章程》,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光斑。
他抽出一张地图,指尖停在索罗半岛与雷德领交界的黑岩隘口奥古斯汀想要那三个村子,艾丽西亚在等咱们冬天断粮——他们都以为费南德病得只剩半口气。
可罗德曼那边......摩莉尔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块裹着黑布的铜牌,他派来的信使说,这是三十年前北方联盟的麦穗令铜牌上的纹路与陈健腰间的徽章如出一辙,边缘还带着磨损的痕迹。
陈健的手指轻轻抚过铜牌,窗外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摩莉尔冲到窗边,见校场中央的旗杆上,新换的麦穗盾牌战旗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更远的北方,山隘口的烽火台亮起一点红光,像颗将落未落的星子。
去把皮特叫来。陈健的声音沉稳如石,让他带五十个精壮农夫,今夜就去黑岩隘口。他转身时,月光正好漫过书案上的《军事要塞修缮进度表》,最下方用红笔写着:存粮可支三月,铁匠铺新打马掌三百副。
而在百里外的雷德领城堡,奥古斯汀正把最后一口鹿肉汤灌进喉咙。明天就派骑士团去索罗边境。他用匕首挑起块鹿肉抛给脚边的猎犬,等费南德那老东西咽了气,亚瑟那毛头小子......他突然顿住,窗外传来北风的呜咽,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索罗半岛的秋夜,终究还是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