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方影视城，天气闷热潮湿。
《人在囧途》剧组正在一个简陋的长途汽车站场景里拍摄。
这场戏是“老板”李成功和民工牛耿被迫一同乘坐拥挤的长途大巴。
“Action！”
场记板打响，镜头对准了大巴车厢内。
沈腾饰演的李成功，穿着皱巴巴但依稀能看出品牌的polo衫，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一脸嫌弃地挤在狭窄的座位上，身边是大包小包、散发着汗味和土特产味道的乘客。
他努力想维持自己的体面，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而坐在他旁边过道另一边位置的，正是王宝强饰演的牛耿。
牛耿一脸淳朴的兴奋，手里捧着一碗刚泡好、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浓郁的、带着强烈人工香料气息的味道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老板，你看我这面，香吧！这大肉块，看着就得劲！”
牛耿呲着牙，憨厚地笑着，还把面碗往李成功那边凑了凑，热情地邀请。
“你要不来一口？我这儿还有根火腿肠！”
李成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那浓烈的味道直冲他的鼻腔，混合着车厢里原有的各种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眼神里写满了救救我救救我。
他想发作，又想维持自己精英人士的修养。
可是生理上的不适和情绪上的烦躁几乎要冲破临界点。
只见沈腾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充满了对那碗面的惊恐和对自己处境的绝望。
他强忍着不适，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不用了，谢谢。您...您自个儿慢慢享用。
说这话时，他整个人都快贴到车窗上了，手上还不停地扇着风，那模样活像是遇到了什么生化武器。
“卡！”
导演饶小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响起。
“好！太好了！”
饶小志走上前，看着还在努力从“窒息”状态中恢复的沈腾，和一旁依然捧着面碗、一脸无辜的王宝强，忍不住鼓掌。
“腾哥，你这表情绝了！那种又想保持风度又想吐的感觉，太到位了！宝强，你那憨劲儿，递面那个动作，完美！这化学反应，没谁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被刚才那段表演逗乐了，尤其是沈腾那副仿佛面对毒气弹般的夸张又真实的表情，成了片场今日最佳笑料。
然而，作为焦点中心的沈腾，在听到“卡”的瞬间，脸上那种属于李成功的极致嫌弃和崩溃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抽离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拿起边上的水，喝了一口，对周围的赞美和笑声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便默默地走到一旁的休息区荫凉处坐下。
片场的喧嚣仿佛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却似乎无法浇灭心头那股五味杂陈的情绪。
严格来说，他现在算什么呢？
他知道，李扬已经花了足足两百万，从开心麻花的张晨那里，买断了他剩下的经纪合约。
这件事，张晨含糊其辞地跟他提过，剧组里也有些风言风语。
他也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在那间充满油彩和汗水味道的剧场后台，李扬临走时抛给他的那个问题，以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腾哥，能不能加入青锋？”
那句话，看似是询问，但沈腾混迹舞台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他分明从李扬那平静的语气和笃定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压。
那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通知。
或者说，是给予他的一份需要感恩戴德接受的“殊荣”。
他承认，能加入青锋，对于他这样一个还在话剧舞台打转的演员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能拿到《人在囧途》里“李成功”这样出彩的角色，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条金光大道，他应该立刻、马上，感恩戴德地签下那份卖身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回想起李扬当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仿佛自己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的姿态，沈腾心里总会泛起一丝细微的、难以言明的不舒服。
那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摆弄着，虽然知道前方是蜜糖，但过程却并非出于自己完全自主的选择。
他沈腾看起来是有点混不吝，舞台上插科打诨，生活中也随和开朗，但他心里有杆秤，好赖分得清清楚楚。
他渴望机会，但也珍视那份作为演员的、或许有些可笑的尊严。
所以，从合约被买断那天起，他就在等。
等李扬或者青锋的什么人，拿着正式的经纪合约来找他，完成那最后一步。
他甚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该如何表达感谢，如何表态会努力。
可是，没有。
一天，两天……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直到饶小志导演正式通知他进组，开始研读剧本、定妆、围读……
依然没有任何人跟他提签约的事情。
他就像一个身份不明的临时工，拿着远超自身价值的顶级资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这个团队的一员。
这种悬在半空、脚不沾地的感觉，让他越来越不安。
剧组里偶尔投来的探究目光，也让他如芒在背。
他坐不住了。
终于，趁着今天下午没有他的戏份，沈腾鼓起勇气，跟饶小志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事要回公司一趟。
饶导很爽快地答应了，甚至没问他具体什么事。
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沈腾再次站在了青锋影业那栋气派的大楼下。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按下了李扬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前台秘书似乎早就得到过吩咐，听到他的名字，便微笑着直接引领他来到了李扬的办公室门口。
敲开门，李扬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看着什么。
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李总。”
沈腾有些拘谨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膝盖上。
“腾哥，怎么有空过来？剧组拍摄还顺利吗？”
李扬关掉屏幕，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和。
“顺利，挺顺利的。”
沈腾连忙点头，酝酿了一下情绪，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李总，我这次来……是想谈谈，关于我经纪合约的事情。”
“我知道您已经从麻花那边……”
“我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不是能把正式的签约流程走完？
“我也好安心在组里拍戏。”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扬。
李扬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在沈腾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然后，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
沈腾认得，那正是之前张晨给他看过复印件的那份买断合约。
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看来李总早有准备。
然而，下一秒，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李扬拿起那份合约，双手握住纸张的两端，看也没看，就那么随意地、但却异常坚定地，“刺啦”一声，将合约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沈腾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李扬的动作没有停下，他将撕成两半的合约叠在一起，再次对折，然后又是“刺啦”、“刺啦”几声，那份代表着两百万交易、束缚着他之前演艺生涯的纸张，在他面前化作了一堆碎片。
李扬随手将碎纸扔进桌旁的垃圾桶，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抬起头，看向彻底懵掉的沈腾，脸上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开口道：
“具体签约的事情，不着急。”
沈腾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李扬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等你拍完《人在囧途》，我们再说。”
“那时候，如果你还想签约青锋，我们重新谈，签一份全新的、属于你和青锋的经纪合约。”
他看着沈腾眼中尚未散去的震惊和困惑，语气放缓，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解释的意味：
“我不想让你觉得，是这份买来的合约绑着你，逼着你必须加入青锋。”
“我李扬要的人，是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来，是看好青锋的未来，相信自己在这里能发展得更好，而不是因为一纸冷冰冰的、带有买卖性质的合同。”
“《人在囧途》是你的机会，也是青锋给你的舞台。”
“好好拍，用你的表演，用这部电影的成绩，来证明你的价值。”
“等到电影拍完，如果你觉得青锋值得你托付，我也觉得你符合青锋的期待，那时候，我们再坐下来，以平等的、合作伙伴的身份，重新谈一份合约。”
李扬的目光锐利而真诚：“那时候的签约，不是我对你的‘收编’，而是我们彼此的‘选择’。”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沈腾心中积压多日的所有焦虑、不安和那丝细微的不舒服。
原来……
是这样！
李扬不是忘了，也不是不重视他。
恰恰相反，他是在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给予他最大的尊重和自主权。
他撕碎的不仅仅是一份合约，更是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种潜在的、“施舍”与“接受”的不平等感。
他是在告诉沈腾：
你的路，你自己选。
你的价值，你自己用实力来证明。
青锋的大门为你敞开，但走进来，需要你挺直腰杆，凭自己的本事。
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暖流，涌遍了沈腾的全身。
之前所有的不适和纠结，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动和一种汹涌而起的斗志。
他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纸，又看向办公桌后那个年轻却气场强大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李总，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语气郑重而坚定。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扬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去吧，剧组还等着你呢。”
沈腾没有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李扬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充满了力量。
走在回剧组的路上，南方的热风吹在脸上，沈腾却觉得无比舒畅。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李成功”演活，演绝！
用这部电影，用无可挑剔的演技，堂堂正正地敲开青锋的大门，赢得那份属于自己的、平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