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在烧。
我盯着监控屏幕,手指搭在枪管上。东南方向的浓烟没散,那栋楼是我们的备用物资点,药品、净水剂全没了。苏瑶站在我身后,声音很轻:“抗生素只剩三支了。”
我没回头。知道她在等我说话。
这三支药,是最后能用的广谱抗生素。之前伤员感染,靠它撑过来。现在再用,一旦有人重病,就真的没有了。
“林越。”她又叫了一声。
我点了下头。“我知道。”
话刚落,警报器响了一下。不是入侵警报,是外围感应摄像头捕捉到动静。画面切过去,一个女人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孩子。她脸朝安全屋这边,嘴唇发紫,整个人抖得厉害。
孩子没哭,小脸青白,呼吸又浅又急。
苏瑶立刻往前一步,手按在门禁键上。“让我出去。”
我伸手拦住她手腕。
她停住,转头看我。
“可能是赵强的人。”我说,“他刚放完火,这时候送来一个求救的,太巧了。”
她没反驳,只是盯着屏幕里的孩子。过了几秒,她说:“红外测温显示体温三十九度八,呼吸频率每分钟六十次以上。这不是装的,是肺炎,低温诱发的急性感染。”
我松开手,走到控制台前调出更多数据。女子鞋底没有油污痕迹,身上没武器,周围也没埋伏的人影。她是从北边一路爬过来的,膝盖上的血冻成了黑块。
苏瑶已经穿上了防护服,拿起了急救箱。
“等等。”我说。
她停下动作。
我看着她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支能用的抗生素。用了它,如果接下来你病了,或者苏晨发烧,我们没办法。”
她点头。“我知道。”
“你还记得上个月那个发烧的男人吗?他抢水,被我们打伤腿。后来高烧三天,我们给了他一支药。他第二天就带着人回来砸门。”
“这个人不一样。”她说,“她是来送死的,不是来抢东西的。她要是想害我们,不会只带一个快断气的孩子。”
我沉默了几秒。
然后抬起手,按下了门禁解锁键。
厚重的防爆门外,风雪像刀子一样刮着。苏瑶走出去的时候,防护服上的反光条一闪一闪,很快被雪幕吞掉。
我在监控里看着她蹲下,打开急救箱,拿出针管。她的动作很快,但稳。注射完,她把孩子裹进保温毯,又教那个女人怎么贴暖宝宝在胸口和后背。女人一直在哭,可没发出声音,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苏瑶站起身,往回走。
她进门的时候,防护服上全是雪,帽子一摘,头发都湿了。她站在门口,没脱衣服,也没说话。
我问:“怎么样?”
“活下来的机会很大。”她说,“只要不再淋雪,不再挨饿。”
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眶红了。“可如果我们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呢?你也会把最后一支药给人吗?”
我没答。
她声音提高了点:“那个男人烧柴油库的时候,你也救过他。结果呢?他差点炸了我们的泵房。你现在把药给了陌生人,万一她是赵强安排的呢?万一她回去告诉别人我们还有药呢?”
我转身走向主控台,调出另一个画面。
镜头拉远,能看到那名母亲抱着孩子慢慢往北走。走了十几米,她突然停下,把孩子轻轻放在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划。
我看清了那两个字:谢谢。
她没走远。在离安全屋两百米的地方停下,靠着墙坐着,一直抱着孩子。
更远处,有几个黑影从废弃厂房里走出来。他们原本躲在那里,一直没动。现在却聚到了一起,其中一个人撕了块白布,绑在一根铁管上,举了起来。
接着第二个人也举起了白布。
他们开始朝安全屋走,走得慢,但没躲藏。
苏瑶走到我旁边,看着屏幕。
“他们不是来抢的。”我说。
她没说话。
“赵强放火烧楼,逼我们分心。他以为我们会乱,会怕,会关紧门不让任何人进来。”我指着屏幕,“但他不知道,有些人看到门开了,看到药给了不该给的人,反而会想——为什么他们敢这么做?”
她看着那群举着白布的人,慢慢靠近。
“你说值得吗?”她低声问。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如果我们连药都不敢给,那我们和赵强没区别。我们守的不只是屋子,是还能做人的地方。”
她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我继续盯着监控。那群人走到一百米处,停了下来。没有人往前冲,也没有人放下白旗。他们就站在那儿,等着。
苏瑶忽然说:“刚才那个孩子……她妈妈一直跪着,可她没伸手要吃的,也没问我们要住的地方。她只说了三句话——救救孩子,谢谢,对不起打扰了。”
我点点头。
“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的人。”她说。
我转头看她。她眼睛还是红的,但不像刚才那样绷着。
“你还记得第一天进安全屋的时候吗?”她问,“你说过一句话——‘活下去的人,得配得上活着’。”
我记得。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在地下室见面时说的。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空药盒,把盒子放进回收袋里。
“医疗包空了。”她说。
我嗯了一声。
“以后再来人怎么办?”
“能救的,还是救。”我说,“救不了的,至少让他们知道,这里不是地狱。”
她轻轻靠在控制台边上,手放在腹部,像是累极了。
外面风没停。
但监控画面里,那群人没走。他们站在雪地里,白布在风中晃。
其中一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举起来。
我看清了,是一瓶水。空的。他把它高高举起,像是在示意自己没带危险品。
他们想进来。
不是硬闯,是等我们开门。
苏瑶忽然说:“苏晨早上做了新的过滤芯,他说可以试试处理酸雨后的积水。”
“告诉他尽快。”我说,“越多越好。”
她点点头,拿起对讲机。
我依旧看着屏幕。那名母亲还坐在原地,孩子的小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抓了抓她的脸。
她笑了。
我听见苏瑶在旁边说:“林越,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没了物资,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敢开门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知道,问题不在有没有物资。
而在我们是否还记得,为什么要守这个门。
对讲机响起,苏晨的声音传来:“b区工坊准备完毕,新过滤系统可以试运行。”
苏瑶回复:“收到。”
她挂断后,看向我。
我正重新检查枪膛里的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去。
远处,举着白布的人群又往前挪了一段距离。
他们停在五十米线外,整齐地站成一排。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
风把他们的呼气吹成一道道白雾,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