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稳,苏晨就从副驾跳下来,绕到后头掀开防水布。三轮车底盘被雪泥糊住,他蹲着用扳手敲掉结块的冰碴,嘴里呼出的气在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我抓着车门框往下蹭,左肩一用力就发麻。脚踩在地上,积雪陷到小腿肚。身后那辆改装三轮还冒着尾气,排气管抖了两下,熄了火。
“林哥,你先去休息。”苏晨抬头看我,“工坊这边我能搞定。”
我没说话,走到车尾把油桶卸下来。柴油沉,单手抬不动,我弯腰换了个姿势,用右肩顶起桶底,一步步挪向铁门。
工坊在b区仓库最里面,门是加厚钢板焊的,关上以后外面听不见动静。我推开门,一股机油味混着焊渣的焦臭扑过来。角落里堆着拆下来的汽车零件,几根履带半成品靠墙立着,地上散落着螺丝和断掉的链条。
苏晨跟进来,把工具箱放在工作台上。他打开灯,老旧的日光灯闪了两下才亮全。
“轮毂我找到了。”他说,“城西废弃装甲车残骸,前天我去拖回来的。胎面还能用,就是得重新固定。”
我放下油桶,走到那堆钢板前。其中一块已经切出弧度,边缘打磨过,能看出是车体护板的雏形。
“发动机呢?”我问。
“在这儿。”他指了指角落里的铁架。
我走过去。一台柴油机摆在木托上,外壳有锈迹,但没裂痕。这是从郊区变电站废墟里挖出来的,之前一直存着没动。
“能点着吗?”
“试过一次。”苏晨拧开油箱盖检查,“滤芯换了新的,预热塞也装好了。只要接上线路,应该没问题。”
我把手搭在发动机上。金属冰凉,手指摸到散热片的缝隙。这机器老,但够结实。低温环境下不容易冻裂,比普通汽油机靠谱。
“咱们得快。”我说,“赵强的人不会等太久。”
苏晨点头。“我已经把底盘改好了。加宽轴距,前后各留了安装位。你要是觉得行,现在就能开始组装。”
我没有犹豫。“那就干。”
我们先把发动机吊起来,用滑轮组慢慢挪到支架上方。苏晨扶着底座对准螺孔,我拧紧固定螺栓。他一边接油管一边说:“我打算把动力输出调低速高扭,这样在雪地里不容易陷。”
“履带呢?”
“用了装甲车的驱动轮,齿咬更深。后面加了张紧轮,防止脱轨。”他拍拍旁边那根粗钢轴,“你看这个轴,我加固过,两边加了轴承护罩。”
我蹲下来看。轮轴表面涂了防冻润滑脂,看起来还算顺滑。
“试试能不能转。”
他按下启动按钮。电机嗡了一声,发动机抖了两下,没着。他又试一次,这次传来清脆的爆响,接着是低沉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白烟,震动顺着地面传到脚底。
成了。
苏晨咧嘴一笑,立刻拿扳手去紧固松动的接口。我站在边上盯着仪表盘。油压上来,水温也开始爬升。虽然只是短时间运行,但至少证明它能撑住低温启动。
“下一步是车身。”他说,“得把驾驶室围起来,不然人坐进去会被风雪打透。”
我们搬来切割好的钢板,一片片焊到底盘上。苏晨负责焊接,我递工具、扶钢板。电焊枪滋啦作响,火星子溅到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焊到第三面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我们都停了手。
声音来自东南方向,像是建筑倒塌,又像爆炸。震动不大,但足够让墙上的工具轻轻晃了一下。
“不是这边。”苏晨看了看窗外,“离得远。”
我没吭声,盯着那扇焊死的小窗。外面天色灰沉,雪还在下。这种天气最容易被人摸近。
“继续。”我说。
他点点头,戴上防护面罩,重新点燃焊枪。
车头部分最难做。我们想留出观察口,又不能太显眼。最后决定在正前方开一条窄缝,里面装防弹玻璃碎片拼成的视窗。苏晨用角磨机一点点修整边缘,直到缝隙刚好够看清前方路况。
“还得加个防御装置。”我说。
他停下活儿。“你是说……酸液喷口?”
“对。车头下面装一个,遥控触发。追兵靠得太近就喷,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想了想,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根耐腐蚀塑料管和一个小号加压泵。“我早准备了。就怕你说晚了。”
我们把管道接到车头下方预留的出口,另一头连到后备箱里的储存罐。罐子原本是用来装净水剂的,现在倒进回收来的酸液,封好盖子。
“遥控怎么设?”
“用旧车钥匙改装的。”他掏出一个黑色按钮,“按一下就喷,持续三秒。压力够的话能喷出去五米远。”
“试试。”
他走出十步远,按下按钮。
车头下方猛地喷出一道灰白色雾气,落在前方积雪上。雪面迅速塌陷,融出一片焦黑坑洼,边缘冒着细烟。
有效。
“比长矛实用。”我说,“不用下车就能反击。”
苏晨收起遥控器,脸上有点得意。“我还留了接口,以后可以加更多喷口。”
我拍了拍车壳。“什么时候能跑?”
“明天中午前。”他说,“还要做最后密封,测试转向系统。你要是急着用,我可以今晚通宵赶。”
“不用。”我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明早六点前必须能动。我要去北边一趟。”
“接人?”
“广播说了话,就得做到。”我说,“有人已经在往这边来了。他们不知道路,也没有防护。我不去接,他们会死在路上。”
他没再劝。
我们继续干活,把剩下的钢板焊牢。车体基本成型了,像个方盒子坐在履带上,不高,但结实。驾驶室只留了一个入口,在右侧,用铰链门封住,外面加了插销。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停了手。
发动机已经装好,线路接完,油水管也都固定了。整辆车静静停在工坊中央,像一头趴下的铁兽。
“你去睡会儿吧。”苏晨说,“明天还有事。”
我看了眼肩膀。纱布还是湿的,血没止住,但不碍事。
“你先去。”我说,“我把这几颗螺丝拧完。”
他没坚持,收拾工具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工坊,拿着扳手把底盘松动的连接件再紧一遍。手指冻得发僵,动作慢,但我没停。这辆车要跑出去,就得保证每颗螺丝都在位置上。
正低头干活,头顶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一下。
我抬头。
灯管颤了两下,灭了。
黑暗中,只有发动机散热风扇还在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没动,等眼睛适应光线。角落里应急灯自动亮起,照出斜斜的一道红光。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我放下扳手,摸向腰间的刀。
门被推开一条缝。
是苏晨。
“保险丝烧了。”他说,“我刚换好。”
他手里拿着一段新保险丝,头发上有雪。
“你冷不冷?”他问。
我摇头。
他走近几步,看着我手边那颗还没拧紧的螺丝。“最后一颗了?”
“嗯。”
他递来一把新扳手。“这个更好使。”
我接过,把螺丝拧到底。
咔哒一声。
“好了。”我说。
他点点头。“那回去吧。明早六点,准时试车。”
我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伤口拉扯,疼得厉害。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工坊。门锁好,铁链缠上,挂上大号挂锁。
外面雪更大了。
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细砂擦过皮肤。
回到住处,我躺下闭眼。脑子没停,一直在想明天的路线。北边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沿河,一条穿工业区。河岸结冰,容易打滑;工业区废墟多,适合埋伏。
我得选工业区。
那里更容易被截杀,但也更容易反杀。
第二天五点四十,我就到了工坊。
苏晨已经在了。他围着车绕圈,检查每个轮轴转动是否顺畅。见我来,递给我一杯热水。
“都查过了。”他说,“油量满,电路通,遥控测试正常。随时可以出发。”
我喝了口水,把杯子放桌上。
“打开引擎。”
他按下启动钮。
发动机轰然响起,震动比昨天更稳。履带缓缓转动,带动车身往前挪了半米,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
“加热系统也装了。”他说,“驾驶室十分钟就能升温。”
我拉开侧门,钻进去。
座位是我自己改的,加了厚垫,靠背倾斜角度合适。面前是简易仪表盘,油压、转速、温度都有显示。方向盘后面装了防滑套。
我握住方向盘。
“走一圈?”
“就在外面空地。”他说,“别跑远。”
我踩下油门。
履带碾过积雪,车子平稳前行。转向灵活,没有卡顿。我打了半圈方向,调头回来,停在他面前。
“行。”我说,“能用。”
他脸上露出笑。“我就知道。”
我把车熄火,解开安全带。
“我出发了。”
“记住。”他说,“有问题立刻返程。别硬撑。”
我点头。
重新启动车子,打开前灯。光束刺破雪幕,照出前方二十米的路。
我挂挡,向前驶去。
履带压碎薄冰,碾进雪层深处。车轮转动,留下两道冒着热气的痕迹,慢慢被新雪覆盖。
后视镜里,苏晨站在工坊门口,没有挥手,只是望着。
我握紧方向盘,朝北方开去。
车子穿过仓库区,拐上主路。
雪越下越大。
前方路面被厚厚一层白覆盖,看不出哪里是坑,哪里是平地。
我放慢速度,保持低档行驶。
转过一个弯道时,路边的电线杆突然倒了下来。
横在路中间。
我踩住刹车。
车子停住,引擎低吼。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
没有人。
只有风推着雪往前走。
我松开刹车,打方向绕行。
车头刚转过一半,眼角余光扫到左侧屋顶上有动静。
我立刻踩死离合。
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到了刀柄。
屋顶上的人影没动。
我也坐着不动。
车内的温度正在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