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归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这一刻,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唇上那一点清晰无比、柔软灼热的真实。
长公主殿下吻了他。
萧明玉吻了他。
是明玉。
在他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爱意之前,她也有些无措的离开。
适才那个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可她身上那特殊的馨香味,笼罩住了他,像是瞬间浸满了四周的空气,让他无处遁逃。
萧明玉调整了心情后去看他,只见谢云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真正的玉雕。
若非那红得发紫的耳根和连她都能听到的心跳,她当真觉得他毫无反应。
沉默良久,萧明玉是知道谢云归的心意的,故而此刻已经缓过来了,瞧着面前之人仍旧呆愣,虽然心跳也很快,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问到:
“云归,你怎么不理我?”
萧明玉探头过去,面前的男人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雪白的脖颈之下是鲜红的嫁衣。
他这才注意到,她策马疾驰来找他,竟还是穿着嫁衣来的。
“殿下……臣……”
谢云归看着她的眼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今日之事实在承受不了,竟又偏过头去。
从小到大,谢云归的父母不在身边,兄长也战死了,唯有的兄弟之情却也是寡言的。
哪怕不被钉死在谢家世子这个位置上,亦或是不被君臣之礼牢牢禁锢,可他最自由,最温暖的日子,却也他从未感受过萧明玉这般浓烈的爱意。
同她相处,他几乎被淫浸在这样猛烈的爱里,一如正午的阳光一般剧烈,耀眼,让他沉默的所有,未说出口的,躲躲藏藏的,亦或是装出来的循规蹈矩,全都无处遁形。
剧烈的狂喜在心中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就像是久藏于地下室的冰雕,如今被抬出来被这样猛烈地照着放在地上,一点点化开,终于露出真身。
萧明玉就这么看着面前的男人,此刻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整个人被温暖和幸福包裹。
但没想到适才鼓起勇气表明心意,他就这么留给自己这样一个不明所以的背影。
她安安静静地等了他半刻反应,可面前之人却毫无动静,她心中总算生出几分疑惑来。
“谢云归,你干嘛呢。”
萧明玉伸出雪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面前之人的后背,他却纹丝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此刻萧明玉此刻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在触及谢云归后背那单薄衣料下微凸的脊骨时,指尖传来不同寻常的僵冷。
她心下一突,手上微微用力,又推了推:
“云归?”
没有回应。
连先前那细微的颤抖和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她慌忙绕到床榻另一侧,俯身看去,只见谢云归双眼紧闭,长睫安然覆下,方才那惊涛骇浪般的羞赧与震动已从他脸上褪去,只余一片近乎透明的宁静苍白。
他竟是……昏睡过去了。
或许是被连日的病痛和高烧耗尽了心力,或许是她突如其来的告白与亲吻,对于他这副强弩之末的身躯和紧绷到极致的心弦而言,终究是太过剧烈的冲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归!”
萧明玉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探他鼻息,又去摸他脉搏。气息微弱但还算均匀,脉象浮数无力,确是虚弱至极又受了刺激后力竭昏睡的模样。
她高悬的心稍稍落下,却涌上更深的酸涩与心疼,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拂过他依旧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
转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门外,之前试图阻拦她的几名侍卫还忐忑不安地守着,见她出来,“噗通”一声齐齐跪下,连连额头触地:
“殿、殿下恕罪!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真是殿下驾临,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
萧明玉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些,挥了挥手:
“起来回话。本宫问你们,谢大人……他这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州的公务再繁忙,何至于将他熬成这般模样?”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卫抬起头,脸上犹带着后怕与不忍,嗫嚅着回道:
“回殿下,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劝……是谢大人他……他实在是……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自从来了青州,谢大人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堤坝重修那会儿,他日夜钉在工地上,跟工匠同吃同住,亲自扛石夯土,旧伤犯了咳出血也不肯下堤。后来堤坝好了,他又忙着整顿衙门、安置流民、引进纺车……常常是天不亮就出去,半夜三更才回来,案头的灯油一熬就是一夜。”
另一个年轻些的侍卫忍不住补充,声音发哽:“饭也吃得极少,送进去的吃食,十回有八回原样端出来。小人……小人有一回半夜送公文,瞧见大人他……他累极了伏在案上,手里还攥着笔,砚台里的墨都干了……
“问他,他只说‘不饿’,‘不困’。前几日染了风寒,烧得人都糊涂了,还硬撑着去视察新开的义学,回来就倒下了……可、可药也不肯好好喝,总说‘不得事’,‘别浪费药材’……”
萧明玉听着,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她早知他认真,却不知他竟是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拼命,他不是为了功绩,更像是在用肉身的苦行,去填满某些空洞,去偿还某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债”。
他压力太大了,总想做到最好,怪不得梦中是短命,如今瞧着,照他这样的,哪怕不战死,早晚还要把自己折腾死。
可想到这里倒也能理解,谢家长出来的臣子个个忠良,为国自然是好事,但落在个人身上,代价就是这样毁天灭地的惶恐和难以承受的痛苦,近乎自虐的自律。
她沉默片刻,沉声道: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此处留两人听候吩咐即可。”
回到房中,萧明玉坐在床边,看着谢云归昏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中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