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柔到甚至有些分辨不清的话语,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直直劈入谢云归浑噩的心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它几乎要挣脱那具虚弱躯壳的束缚,激得谢云归在寝被之下的手竟无可自抑的抖了起来。
巨大的狂喜变换成更深沉的惶恐瞬间攫住了他,他竟像受惊的伤兽,猛地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簌簌颤抖。
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他不敢看,怕多看一眼,这过于美好的幻象就会如泡影般碎裂。
萧明玉盯着那张脸,高烧带来的红晕褪去,只剩一片令人心惊的惨白,衬得他眉目如精心描摹的水墨画,每一笔都勾勒着惊心动魄的俊美,却也每一笔都浸透着易碎的脆弱。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刻,突然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边鸦色的发丝,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湿痕。
这滴泪来的太快,萧明玉甚至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握住了他搁在薄衾外的手。
那手冰凉得吓人,指节分明修长却瘦得伶仃。
这些日子,他又不好好吃饭了。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他皮肤的刹那,谢云归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如同被灼伤般,却并未缩回。
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无比清晰地传达到他混沌的脑海——
不是梦。
他倏地睁开眼,那双总是盛着寂寥夜色的眼眸,此刻被震惊、茫然、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汹涌情感冲击得支离破碎,直直撞入萧明玉同样翻涌着爱意与心疼的眼底。
四目相对,咫尺之距。
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安静无比,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星在噼啪炸响。
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话,在这沉默的对视里,已然心照不宣,却又都胆怯地徘徊在唇边。
谢云归非常轻地抽回了一下自己的手,却被萧明玉用力按住,不知是真的无力还是不愿,他没有再用力了。
“殿、殿下……”
谢云归率先找回了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高烧的沙哑和难以置信,“您……您怎么会在此处?可是……去乌斯的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却又无力地跌回去,唯有眼神紧紧锁着她,里面有担忧,更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也许也期待,她为自己而来。
萧明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先前满是纵马狂奔、被万人侧目也未曾减速半分的勇气,此刻却像被戳破的气球,漏得只剩下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乱撞。
路上想好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搅成一团。
没想到电视剧里犹犹豫豫的告白让她急得抓耳挠腮恨的牙痒痒,轮到自己却也这般胆怯。
“没、没有变故,”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捏住了自己嫁衣的袖口,那繁复的金线绣纹硌着指尖,用力后留下一些红印,散开后指尖染上了一些淡粉。
“路上……很顺利。赫连灼他……也想通了,和亲……作罢了。”
她顿了顿,看着谢云归眼中骤然亮起又迅速被更多疑惑掩盖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决定从那个最关键的“意外”说起,如此——倒也不显突兀了。
她稍稍移开视线,仿佛不敢直视他接下来的反应,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离京前,去了一趟书房,取你留下的防身之物。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另一个烛台……”
她话未说完,谢云归原本发烧薄红的脸一下血色尽褪,随即又猛地涌上病态的红潮,连呼吸都骤然停滞。
她看到了。
面前的人猛地抽回在她手中逐渐回温的手,巨大的羞耻和无处遁形的慌乱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比高烧更甚的灼热瞬间烧遍全身。
“殿、殿下!臣……臣……”
他急得语无伦次,想解释,想请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可虚弱的身子只允许他徒劳地喘息,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此刻满是孩童般的无措和被人窥见最深秘密的惊惶。
“对、对不起……臣……臣并非有意……那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最终只能颓然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颤抖着,整个人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消失。
他又能怎么说呢,公然藏了那么多殿下的画像,如此失礼的事情,他又该作何解释。
他在无人之处如此胆大妄为的肖想她,可怜她还那么对自己,照顾自己。
他太逾矩了。
“对不起。”
看着他这副模样,萧明玉心中那点残余的紧张奇异地消散了,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心疼与柔软。
她连忙反握住他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他,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关系,云归,真的没关系,那不重要……你画的很好,我、我很喜欢。”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谢云归此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敏感的心脏,瞬间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扫过,满满的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痒意。
他倏然抬眼,无措和疑惑撞进她清澈而坚定的眸子里,萧明玉趁着他怔愣的间隙,心跳再次加速,却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感受到他微弱的、带着药味的呼吸。她那双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辰,盯着面前的男人,问出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云归,我……现在还是长公主,如果……按照君臣之礼,是不是我做什么,或者……怎么‘罚’你,都可以?”
谢云归被她突然靠近的气息和这个古怪的问题弄得更加混乱,高烧的头脑几乎无法思考,只是遵循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哑声回应:
“殿下永远是殿下。如今臣是待罪之身,更是……任凭殿下差遣处置。”
闻言他垂下眼帘又偏过头去,只余下那张惊世骇俗的侧颜,眉眼间全是恭顺,是全然交付的姿态。
他话音未落,却感觉那片灼目的红云又靠近了些许,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风尘与淡淡馨香的气息,彻底笼罩了他。
然后,一个温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轻轻落在了他因高热而干裂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