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融化成断裂锁链形状的巧克力,在夜风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僵硬、凝固。
几乎在同一瞬间,通风管道的另一端,佐藤光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那是一对冰冷的、由精密玻璃和金属构成的晶体,镶嵌在一只机械造物的头颅上。
一只乌鸦。
一只漆黑如墨、姿态优雅的机械乌鸦,它的镜头正毫无感情地锁定着她,将她的恐慌、她的藏身之处,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传输到未知的终端。
没有时间思考。
佐藤光身体的反应甚至快于大脑,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关闭强光手电,将整个世界重新还给黑暗,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蹬踹,身体在狭窄的管道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金属发卡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这个念头化作唯一的指令。
她像一条受惊的蛇,在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疯狂穿行,顾不上辨别方向,只知道远离那个被窥破的藏身点。
颅内的嗡鸣声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仿佛有一整个蜂巢在脑中炸开,右耳的死寂与左耳的轰鸣交织成一种酷刑。
幻觉开始出现,管道壁上锈蚀的斑点在她眼前扭曲成一张张嘲弄的人脸。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从一个维修竖井的出口狼狈地滚落时,迎接她的是一股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潮湿泥土的独特气味。
她掉进了一条废弃的地铁维修隧道。
隧道深处,一间用于紧急避险的安全舱虚掩着门,里面应急灯的微弱绿光像一盏引魂灯。
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反锁上厚重的舱门。
隔绝了外界,那如潮水般起伏的耳鸣却愈发清晰。
佐藤光坐倒在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钢板,剧烈地喘息着。
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但被发现的事实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神经。
对方的监控已经精细到这种程度,她的任何被动预警,都可能在发布前就被截断。
绝望中,一丝倔强的清明反而穿透了混乱。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收碎片的预言新手了。
她颤抖着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和一小瓶特制的磁性墨水,这是西村葵通过地下渠道为她准备的。
她不再去想那只乌鸦,而是强迫自己回到问题的核心。
画笔蘸取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墨水,在防水布材质的画页上,一个复杂的人体神经系统图被迅速勾勒出来。
这一次,她重绘的crow寄生模型远比之前任何一版都要精细。
那些代表着精神控制的黑色丝线,不再仅仅是连接大脑皮层,而是像植物的根系一样,深深扎入脊椎神经末梢,甚至缠绕上控制心肺搏动的自主神经。
她盯着那张图,一个可怕的认知浮现在脑海。
这不是单纯的命令与服从。
神代薰的手段,是“生命节律同步化”。
她不是在给木偶下令,而是正在将所有木偶的内部节拍,校准到和她一致。
若不打断这个进程,那些被植入指令的术师,最终会将那些外部指令内化为自己的生理本能,就像呼吸和心跳一样,在无意识中彻底完成同化。
“木偶心跳律……”她喃喃自语,为这个发现命名。
恐惧之后,是冰冷的愤怒。
既然对方想同步心跳,那就让这种同步变成一种折磨。
佐藤光立即构思出一个新的陷阱。
她将crow图案的核心几何结构进行拆解、变奏,将其转化为一组特定的心跳频率谐波。
这组谐波将被加密、伪装成背景噪音,嵌入高专体检中心无处不在的背景音乐系统中。
它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对于那些精神敏感、或已经被初步“缝线”的术师来说,他们会持续不断地听到一种与自己心跳极其相似、却又存在微小偏差的节拍。
那会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厌恶感——“我的心跳……正在被别人抄袭。”
与此同时,西村葵正蜷缩在一辆颠簸的医疗物资转运卡车的货箱里。
她身上穿着伪造的物流公司制服,凭借一张以假乱真的物流单据,成功混入了这支深夜出发的车队。
货箱内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一个个印有高专标识的白色冷藏箱码放得整整齐齐。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她迅速定位到一个贴有特殊紫色标签的运输箱,上面印着一行小字:“N8驯化剂”。
她没有试图打开它,只是飞快地拍下了箱体侧面的条形码。
撤离后不到半小时,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角落里,解码软件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给出了结果。
那串条形码不仅包含了药品批号和生产日期,更包含了一份详细到门牌号的配送清单。
西村葵的呼吸停滞了。
清单上的五个地址,并非高专内部宿舍,而是五位不同术师的家庭住址。
神代薰的清洗,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高专之外,目标直指术师们最柔软、最无防备的亲情羁绊。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选择了清单上距离最近的一个地址。
半小时后,她像一个幽灵,利用开锁工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间公寓。
屋里很安静,男主人显然不在。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和儿童玩具。
她径直走向厨房,在冰箱门上贴满的磁铁和便签下,找到了一张孩子画的画。
画面稚嫩而扭曲。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漂亮阿姨正拿着针筒,给一个躺着的男人打针。
男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而在男人的头顶上,画家用黑色的蜡笔,涂抹了一群意义不明的黑色小鸟。
西村葵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迅速拍下照片,用加密软件发送出去,只附上了一行简短的标注:“感染源正在向未成年人渗透。”
城市另一端,长谷川爱梨在深夜的档案室里,第三次登录了那个早已废弃的高专内部教学平台。
她成功下载了那个伪装成“住院患者心理健康评估问卷”的pdF文件。
双击解压,跳出的却不是文档,而是一段音频。
播放键按下,小林优子虚弱而急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反复念着同一组数字。
“…………”
长谷川爱梨立刻在高专的内部建筑图纸数据库中检索这组数字。
结果令她脊背发凉——是高专地下三层,一间早在十年前就已停用的神经学实验室的编号。
当晚,她借口整理旧医疗器械,拿到了地下仓库的钥匙。
腐朽的铁门在她面前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用手机照亮前方,赫然发现,这间被废弃的实验室墙壁上,竟然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与佐藤光预言漫画中一模一样的crow符号!
而在实验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台连接着无数电极和一台老式脑电图仪的诊疗椅。
椅背上,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五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咒术界掀起滔天巨浪。
伏黑甚尔、禅院直毗人、乙骨忧太、虎杖悠仁……
以及最后一个,五条悟。
神代薰的私人办公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她正在阅读一份刚刚递交的报告。
“……三名家宿主在接受‘预防性护理’后,初期表现出情绪钝化及记忆模糊,符合预期。但其中一名术师的幼子,在护士准备注射时产生强烈抗拒,并尖叫‘不要让乌鸦吃掉爸爸!’……”
神代薰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在报告旁边用红笔优雅地批注:“情感阻断尚未完全覆盖亲子层级,认知污染存在代际传递壁垒。需调整诱导策略。”
她拿起电话,声音温柔依旧:“通知制药部,将下一批次的‘N8’,全部改为雾化吸入式。通过定制的家用香薰机进行投放。另外,让宣传部门立刻制作一批新的家庭健康手册,加入一个可爱的卡通乌鸦形象,告诉那些家庭,这是守护他们健康的吉祥物。”
地铁安全舱内,佐藤光收到了西村葵发来的那张儿童画作的照片。
她盯着那群在男人头顶盘旋的黑色小鸟,看了很久很久。
某种被忽略的预知碎片在脑海深处闪烁、重组。
她突然想起自己一本早期预知草稿里的一处细节——在一场光线昏暗的手术场景中,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躺在手术台上,在他的颈后,有一小块极其隐蔽的胎记,那形状……
恰似一只展翅的乌鸦。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抓过速写本,用尽全力画下一幅全新的图景:
一个年幼的孩子,正紧紧抱着一张父亲的黑白照片哭泣。
孩子的泪水滴落在相框的玻璃上,通过泪珠的折射,照片中父亲的轮廓,被扭曲成了一个模糊的crow符号。
画完,她在那一页的底部,用尽力气写下一行指令:
“把这张图,印成不干胶贴纸,想办法贴进所有家属等候区的座椅缝隙里。”
就在她合上本子的一刹那,头顶的通风口,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扑翅声。
佐藤光抬头望去,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收回了窥探的镜头。
同一时刻,远在异国的一座国际机场。
五条悟刚刚落地,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陌生的城市。
他随意地抬手,稍稍倾斜了脸上的墨镜,那深色的镜片里,清晰地映出了一片正在天际线翻涌的、风雨欲来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