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蜷缩在冰冷狭窄的通风管道夹层里,佐藤光像一只冬眠的动物,将自己缩成一团以保存最后的热量。
右耳的失聪将世界隔绝成两个部分,一边是死寂,另一边是颅骨内持续不断的、如同深海回音般的嗡鸣。
她颤抖的指尖紧紧捏着一枚金属发卡,在身下的管道壁上,凭借肌肉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刻下同一组凹痕。
那是她为自己设计的节拍器。
“滴、滴、滴、滴”,四次短促而连续的划动,对应着摩斯密码中的字母“h”,也被她赋予了新的含义——“逃”(hayaku,快)。
每完成一组,大约是零点八秒,恰好是她植入动画黑屏间隙的那个危险时长。
她早已听不见那台老旧投影仪的蜂鸣,只能将左脸颊死死贴在冰冷的机身上,用皮肤去感受那微弱而规律的振动,确认那段附着着紫外显影警告的待机画面,已如病毒般注入了体检中心的主控系统。
这是她布下的最后一道被动信标。
它不依赖声音,不依赖复杂的解读,只等待一个足够细心或足够恐慌的人,用最简单的工具——一支紫外线灯,去照射那些日常被忽视的角落:镜子、门把手、甚至是被统一销毁的防护服。
届时,那句致命的低语便会浮现:“他们不是生病……是被缝上了线。”
一股铁锈味的腥甜从喉咙涌上,她偏过头,一缕血丝顺着惨白的唇角渗出。
剧痛与疲惫像潮水般冲刷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但她只是闭上眼,在膝上那本破旧的记事本上,用尽力气写下一行字。
“听不见没关系……让他们用皮肤读。”
同一片夜色下,长谷川爱梨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
在连续尝试了十七种基于小林优子个人信息组合的密码后,加密日志的最后一道壁垒终于在她面前轰然瓦解。
屏幕上没有弹出文字,而是一段自动播放的视频日志。
画面抖动得厉害,显然是偷拍。
镜头对准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特级术师小林优子,她正用梦呓般的音量喃喃自语:“护士……护士打针的时候……背后有乌鸦在笑。”
乌鸦?
长谷川爱梨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看着拍摄者似乎被这句话惊动,镜头猛地向上晃动,扫过病房的天花板一角。
在那里,一只制作精良的乌鸦标本静静地悬挂着,姿态优雅地展着翅。
而在它那对漆黑的玻璃眼珠里,正反射着一点非自然的光亮——那是微型摄像头镜头的反光。
一个被忽略的记忆片段瞬间击中了她。
每日巡检的路线中,三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标本储藏室,门锁总是坏的,从未上锁。
她猛然站起,巨大的恐惧与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同时攫住了她。
她没有贪婪地试图拷贝所有文件,而是飞快地拔下U盘,悄无声息地溜出档案室,径直走向那间黑暗的储藏室。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她找到了那个角落,拍下了乌鸦标本的悬挂位置和房间编号。
随后,她将U盘里至关重要的视频数据,压缩、伪装成一个名为“住院患者心理健康评估问卷”的pdF文件,上传到了一个早已废弃的高专内部教学平台课程邮箱。
那是她大一时选修的“基础心理学”,教授早已退休,邮箱也成了无人问津的数据坟场。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既能保存证据,又不会立刻被追踪到的方法。
清晨,术师专用的更衣室内,压抑的争执声在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昨晚又梦到自己被吊着走路了,”一名年轻术师脸色苍白地对同伴说,“就像个木偶,醒来后手臂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红痕。”
“我也是,”另一人压低声音,忽然指向巨大的落地镜,“喂,你看镜子角上……这行字,是不是昨天还没有?”
正是田中信一用特殊药剂留下的那句“被缝上了线”。
水汽让字迹清晰地浮现,像一道烙印,刻在两人眼中。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负责打扫的清洁工田中信一默默地推着清洁车走过。
他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只是在经过时,顺手将一支遗落在洗手台上的黄色荧光笔递了过去,用一贯的憨厚语气说:“要是真觉得不对劲,不如把它圈出来?反正……我们每天的清洁记录都要对这些镜子拍照存档的,留个记号,看看明天还在不在。”
那名做了噩梦的术师迟疑了片刻,最终接过了笔。
他颤抖着,用那个刺眼的黄色圆圈,将那行不祥的字迹重重地标记了出来。
这一幕,被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分毫不差地捕捉了下来。
神代薰坐在监控室里,安静地调阅着录像。
她的目光在那一抹突兀的黄色上停留了数秒,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很好,”她轻声自语,“怀疑已经开始自我繁殖了。”
她没有下令清除那行字,更没有去追查是谁的恶作剧。
相反,她转身走进自己的私人实验室,从低温冷藏柜中,取出一支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紫光的新型药剂。
试管的标签上印着一行小字:“N8驯化剂,适用于已产生认知抵抗个体。”
她凝视着那抹紫色,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们越挣扎,就越需要我的治愈。”
随即,她拨通了内线电话,声音温柔而坚定:“通知后勤部,加强所有楼层的空气香氛浓度,理由是‘舒缓患者情绪’。另外,在所有公共饮水机中,添加0.5%的b-7号镇静剂。”
夜幕再次降临,城市另一端的安全屋里,西村葵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她压抑着兴奋,语速极快:“计划奏效了!今天已经有七名术师以各种理由主动推迟了脑波扫描,还有三个人提交了心理评估申请。更重要的是,伏黑惠今天在训练场,当众质问带队教官:‘我们最近的体检流程,到底是谁批准的?’”
这是阶段性的胜利,是裂痕扩大的证明。
然而,就在佐藤光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时,她脸颊下那台投影仪规律的振动,戛然而止。
断电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大脑。
她立刻摸索着打开了作为备用光源的强光手电。
刺目的光柱划破黑暗,却照亮了一个让她血液冻结的景象。
光束映出了一片布满灰尘的通风口格栅。
而在格栅之外,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正隔着不到一米远,静静地注视着藏身于此的她。
几乎在同一瞬间,遥远的街角,一张空荡荡的公园长椅上,一块被刻意摆放的、已经融化变形的巧克力,在无人察觉的夜风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它融化后的形状,宛如一截从中断裂的锁链。
然后,便彻底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