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着沈墨的关系,广发请柬,在玲珑阁后院的水榭里,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塞上诗画品鉴会”。
她绕过了本地的供应商,直接通过赵四海的商会,从遥远的西域和西南,运来了从未在江南出现过的松石、琉璃与奇异香料。
伶人弹唱的是慷慨激昂的《出塞曲》。
诗会那日,水榭之中,悬挂的不是江南的烟雨图,而是雄浑壮阔的边塞画作。众文人赞叹之余,竟都被那撼人心魄的雄浑与苍茫所感染。
而玲珑阁的绣娘们,亦用真材实料的边塞锦帛,在半个月内赶制出一批“边城风华”,色彩明艳,带着丝缕铁马金戈的肃杀,令人眼前一亮。
来客们,大多是江南的名士才子,本是看在沈墨的面子上才来应付一番。
可一进场,便被这截然不同的气象给镇住了。
“这……这真是别开生面!”
“以诗入画,以画入衣,高,实在是高!”
……
喧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起来。
他是致仕归乡的前朝翰林,在江南文坛德高望重,一言九鼎。
老翰林端着一杯酒,走到那副“千里关山图”前,久久凝视。
“关山月,夜如水。沙砾,风如矢。
铁衣寒,血玄黄。
绝塞万里,马作驰。”
老翰林深深地看着画上的关山,许久,抚须而笑。
“老夫在江南安逸了半生,几乎忘了,我大邺的江山,还有如此壮阔的一面。”
他转过身,高高举起酒杯:“这位东家,有风骨,有气象!”
“此杯,当敬北境的万里长风!”
这一句话,便为这场品鉴会,为“边城风花”系列,定了性。众人轰然应和。
惊蛰站在人群之后,举杯微笑,看向沈墨。
他也回望着她,眼神里既有赞许,亦有笑意。
如四月春风,流转于目。
惊蛰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直到散场,客人们犹在谈论“边城风花”的意趣,兴致高昂。
一时间,江南的名媛才女们,无不以拥有一件“边城风华”的衣衫、一盒“边城风华”的香膏为荣。
仿佛不如此,便落了下乘,失了风骨。
那些联合抵制的老商铺,看得目瞪口呆,悔得肠子都青了。
惊蛰,成功地将玲珑阁的产品,提升到了文化的层面。
她从此,真正坐稳了江南第一银楼的宝座。
庆功宴上,阁中上下欢声笑语。
惊蛰心中高兴,也多饮了几杯江南的甜酿,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
眼见着又有管事端着酒杯要来敬她,一只手,却默默地伸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是沈墨。
他替她饮尽了杯中酒,然后对众人温和一笑。
“掌柜的不胜酒力,我代劳了。”众人都是一愣。
惊蛰呆呆地仰头,看着沈墨那泛着淡淡酒意的侧脸。
心跳,又乱了。
等她回过神,沈墨已放下酒杯,对她微微而笑。
“行了。我送你回去。”
惊蛰双颊更热了,生怕别人看出异样,匆匆应了声“好”,便起身离开。
沈墨自是一路送她回东院待得只剩两人,惊蛰终于又变得言辞少了起来。
静夜之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离东院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
到最后,掌心都微微出汗。
到了院门前,沈墨停下脚步,笑望着她。
“我就不进去了。”他清朗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惊蛰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今晚……谢谢你。”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色。
“若非你帮忙,不会……这么顺利。”
沈墨只是笑,目光温柔。
“不必谢我,是你足够聪慧,才能想到这样的新玩法。”
惊蛰双颊热得发烫,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对他鞠了一躬。
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那样望着她。
眼底是一片温柔的星光。
惊蛰又是心跳一乱。
鬼使神差地,她说了一句:“明日……一道用早膳?”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沈墨却笑了,点头。
“好。”
惊蛰脸上红霞更深,不敢再看他,转身进门。
身后的沈墨,笑容温淡。
月光在他眼底流动。
江南月色正浓时,京城,却是乌云压顶。
崔府,书房。崔渊正端坐在案前,面色阴沉。
他年近五旬,保养得宜,面容儒雅,看上去便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家主。
可此刻,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分明透着凌厉之气。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黑衣暗探,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安庆大长公主亲自出面,为九州商号站台。”
“……柳贵妃在宫中大发雷霆,杖毙了两个太医。”
“柳家将我们漕运的路堵死了......”
“我们好几个中下层官员被清查......”
崔渊静静听完,一言不发,只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
那暗探却越发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匍匐于地。
许久,崔渊放下茶杯。
“柳凝霜那条疯狗,自己不知被谁下了毒……竟也敢攀咬到我崔家头上。”
他的声音沙哑,平静的语调里却透出一股森冷的意味。
“回京城之前,先办两件事。”
暗探连忙抬起头,恭听吩咐。
“陛下病重,太子优柔寡断。”
“这乱局,不正是我等火中取栗的良机么。”
“柳家既然想玩,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去找个‘干净’的人,给柳家在通州大营的粮草账目上,添点‘佐料’。”
“不用多,能对上数,但经不起细查就行。”
暗探躬身:“是。”
崔渊又道:
“另外,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也该动一动了。”
“就参柳国公柳昌文一个‘纵容家奴,侵占民田’。”
“人证物证,都给他做扎实了。”
暗探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老爷英明!如此一来,柳家定然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崔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从不屑于去做什么辩解。
当敌人向你泼来一盆脏水时,最好的应对,不是擦干净自己。
窗外,是厉城拔地而起新集市。
不同于京城的奢华,江南的锦绣,厉城的集市十分朴实,却又透着勃勃生机。
林稚鱼的面前,摊开着一封来自江南的厚厚信笺。
信旁还摆放着几个精致的锦盒,散发着鹰沉木的香气。
盒内是一件非常新奇的衣衫,银白的丝线绣着苍劲的胡杨,滚边处还镶嵌着着几颗细小的绿松石,带着粗犷而又华丽的美感。
“‘边城风华’,惊蛰实在是太有创意了。”
林稚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又低头看向账册。
江南九州商号仅仅一个月的流水,利润竟然追平了厉城半年的军费开销。
而这份成绩,还远没有达到它的巅峰。
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