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厉城。
公主府的书房内,谢苓看着手中密信。
素来从容的她,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苏子衿……果然不愧‘玲珑心’之名。”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那一句上。
柳贵妃头疾发作,痛斥太医署皆是废物。
寥寥几字,已足够说明一切。
看来,李阿福的“毒”,生效了。
谢苓,终于放下心来。
她将密信收好,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向夜空中那一弯月牙。
许久,低声自语。
“只等……天时地利。”
谢苓的目光,越过舆图上的京城,落向了那富庶风流的江南之地。
随后,她向身处江南的惊蛰去了一封信,让她配合苏子矜尽快开展下一步计划。
江南,扬州。
一座临水而建的新楼,飞檐斗拱,黛瓦粉墙,有明亮的灯火,从每扇雕花窗中投射出来,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流光溢彩。
楼内,传出阵阵优美动人的丝竹声。
匾额上,是与京城一脉相承的“玲珑阁”三字,笔法却更添了几分江南的秀逸。
阁楼内,闻不见寻常商铺的铜臭气,只余下淡淡的苏合香,混着书卷的墨香,沁人心脾。
惊蛰站在一幅巨大的“千里关山图”前。
她早已褪去了在公主身边侍奉时的青涩,一身素色衣裙,也掩不住她的精明干练。
在她面前,站着几位扬州城里最顶尖的绣娘与调香师。
“最后一点颜色,再染深一分。”她指点着面前的绣娘,神情专注。
那绣娘手势不停,越发小心翼翼。
直到满意的成品出炉,惊蛰才接过,仔细地验看。
“好。”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要的,不是单纯的锦绣,也不是单纯的香料。”惊蛰的手,指向图中那一片苍凉的戈壁,与连绵的雪山。
“您是说,要将这一幅万里江山,融入衣袂?”
惊蛰微笑点头。
“不错。”
顿时,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更为崇拜。
“不愧是京中来的贵人!这份眼界与心思,我等望尘莫及一人赞叹。
惊蛰却轻摇螓首。
“不敢。”她敛眸微笑,“我只是奉命而已。”
绣娘们面面相觑,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异与茫然。
让她们绣江南的烟雨,亭台楼阁,那是信手拈来。
可这大漠风沙,边塞铁衣……要如何用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来体现?
惊蛰看出了她们的疑虑。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
“这,便是诸位的本事了。”
“玲珑阁,要卖的不是货物。”
“而是一个念想,一个故事。”
她要做的,远不止是为殿下赚钱。
更要在这扬名万里的江南,种下一颗种子。
商人,将被吸引到这里;文人,也会聚拢于此。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越往后,越要引人入胜。
“一个故事。”绣娘们慢慢回味着她的话。
众人散去后,惊蛰独自回到账房。
灯火下,她对着一本账册,秀眉微蹙。
一笔来自淮扬盐商的款项,账目上记着流入了一个叫“货殖司”的地方,可她翻遍了扬州府的商号名录,也查无此地。
钱款不小,去向不明,这让她有些心焦。
“可是为此物烦心?”
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惊蛰一惊,回头看去。
沈墨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清瘦,面容俊雅。
他手中,正持着一卷泛黄的古籍。
惊蛰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沈先生。”
沈墨办完事就该回到边城大营了,但现在边城也归谢苓管,并不缺人的情况下,谢苓就命沈墨继续待在江南,一则帮着惊蛰打理商会,二则在江南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沈墨温和一笑,走到惊蛰身边,指了指她桌上的账册,又点了点自己手中的古籍。
“《淮扬货殖志》有载,‘货殖司’,乃前朝盐运旧称,专管银钱汇兑,如今,应是叫‘汇通银楼’。”
他并未直接上手替她查账,只是将古籍翻开,递到她面前,耐心解释着其中的关窍与沿革。
灯火之下,他清隽的侧影与惊蛰专注而利落的身影,一同映在了窗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惊蛰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双颊微热,垂首不去看沈墨的侧脸,只细看着古籍上的注解。
他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不像江湖客那般粗豪,也不像世家子那般倨傲。
他的力量,深藏在这一身温文尔雅之下,温润而绵韧,时时令人觉得可靠。
不知不觉,惊蛰眼中忧色尽去。
等她把账目理清,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惊蛰合上账册,长长松了口气。
“多谢沈先生。”
她抬头看向沈墨,深深一礼。
沈墨站得久了,有些腰酸,闻言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无妨。”
惊蛰心中忽有一阵暖意,眼神微微柔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天快亮了。沈先生,回去休息吧。”
“好。沈墨颔首,温和的目光看了惊蛰一眼,转身离开。
沈墨时常会借着“查阅商号旧档”的名义,来玲珑阁小坐。
他带来的,不仅是解开账目难题的古籍,还有江南文人圈子里最新的动向与情报。
惊蛰也从最初的公事公办,渐渐地,会在他来之前,为他备上一杯他惯喝的雨前龙井。
消息一传出去,便引来了扬州本地那些老牌商铺的讥讽与嘲笑。
“北边蛮子那套,也想拿到江南来卖?真是笑掉大牙!”
“附庸风雅罢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们联合起来,拒绝向玲珑阁提供最顶级的云锦丝线和南海香料。
“东家,‘锦绣坊’和‘百花阁’都回了话,说近来没有存货。”
“这分明是托词!”汇报的人,愤愤不平。
惊蛰却平静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微微思忖。
她知道,不能服众,就需用实力说话。
“既然他们不肯同我们玩,那我们,便自己立个新规矩。”
她看向沈墨。
“沈先生,你相熟的那些文人墨客,可能请得动?”
沈墨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惊蛰的计划很简单。
既然你们说我不伦不类,那我就把这“不伦不类”,做成一种风雅,一种格调。
而是掀翻整个染缸,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他要的,从来不是清白。
而是这大邺江山,最终的归属。
“去吧。”
他摆了摆手,暗探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