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萩云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才闷声闷气地回。
“爹娘都好,谁都想你。”
她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说完后,她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哥哥脸上。
“四嫂再两个月就要生了。三哥现在乖多了,不乖,三嫂就揍他。”
宋萩云嘴角轻轻一翘。
“杨老先生还在教书,五哥跟着抄药方、认药材,日子清苦些,但安稳。至于良文……唉,谁能想到那懒骨头居然开了窍?听说他整天抱着账本算银钱,还请了厨子试菜,说是将来要开一间‘状元楼’呢。”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那些关于家的消息,每一件都那么寻常,可正是这份寻常,让她忍不住想哭。
宋凌云慌了,赶紧哄。
“怪六哥,一口全问完了,你别生气,一会儿六哥给你打套拳看,保准帅!”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妹妹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
随即还挥了挥手,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
“你看,这就开始啦!虎跃龙腾第一式,起!”
“真不开心,打六哥也行,不还手。”
宋萩云抽了抽鼻子,忽然调皮地瞪着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哥哥的脑门。
“打了也不许躲,听见没?谁让你问我这么多,惹我难过。”
宋萩云伸手拉开防护服的拉链,把头露出来,口罩也摘了。
宋凌云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又给她戴上。
“别摘!别摘啊!这玩意儿乱摘,出事咋办?!”
他几乎是扑过去抓住她的手。
“你忘了规矩了吗?这是疫区!空气里都有毒气!要是染上了……”
她眼睛里水光晃晃的,盯着他,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她才六岁,每逢下雨天就会蜷在门槛上等他回来。
只要远远瞧见他,她就会跳起来尖叫着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再也不撒手。
如今她长大了,却不曾变过那双清澈的眼眸。
宋凌云心口一软。
他拉着她坐上台。
“坐吧,这儿看得远。”
“六哥,娘现在肯定气炸了。”
宋萩云托着下巴,轻声叹气。
“出发前,娘拦着我,不让我来。”
“她说我一个姑娘家不该往这种地方跑,说什么瘟疫凶险,万一有个闪失,整个家都要塌。还好我早有准备,半夜翻墙走的。”
宋凌云一听,腿都软了,她是偷跑出来的?
他整个人僵住,瞪大双眼。
“你说什么?!你疯啦?!”
话音未落,他又压低嗓门,急得直跺脚。
“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危险吗?山路有狼群,官道上有溃兵,还有到处流窜的疫民!你就这么一个人摸过来?”
刚才还笑着的脸,瞬间垮了。
倘若她在路上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干笑两声。
“我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嘛!还有阿尧……娘不让来,我总不能干看着吧?”
她挺直脊背,仰起下巴。
“你说你要守这片疫区,我还听说阿尧已经病倒了好几天……我不来,谁能替你们熬药?谁给你们换绷带?总不能让伤兵们喝凉水等死吧?”
“再说了,我懂怎么压瘟疫。我不来,这地儿的人全得完蛋。”
她曾在药堂跟师父学过三年驱疫之法,背熟了上百种汤剂配伍,亲手处理过十几起疫情。
这些经历,不是谁都能有的。
宋凌云张了张嘴。
“别乱跑,好好护着自己。”
他终究没能说出一句重话。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先顾自己。你若倒下了,我和娘、和这个家,也都完了。”
他转身跑进帐篷,嗖一下就不见了。
没两分钟,又嗖一下冲回来。
“妹妹,这个带着,防身用。”
他喘着气,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
然后,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弓静静地躺在掌心。
宋萩云捧着小弓,爱不释手。
“这玩意儿哪来的?这么好看?”
“这颜色……是不是战场上用的那种信号箭?”
“我记得你说过,夜里放一支彩箭,十里外都能看见!”
宋凌云咧嘴一笑,又跟她说起上次上战场的事儿。
“那次我们在北地遇伏,整整七百敌军围上来,弟兄们都快拼光了。我就点了这支蓝羽箭,‘咻’地射上天,刹那间火光炸开,照得整片山谷亮如白昼!援军看到信号,立马杀了下来……”
那把小弓箭,是他从一个南凉的小头目手里抢来的。
那天战事刚起,那个南凉头目骑在马上,挥舞着弯刀叫嚣。
结果一时大意,被宋凌云瞅准机会一个翻身扑上去,夺下了他腰间的短弓。
后来的几次打仗,那南凉头目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死咬着宋凌云不放。
可宋凌云也不是好惹的,他向来不怕硬茬子。
一次两军对峙,他瞥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又在阵前叫阵。
当即冷笑一声,拉满那把小弓,搭箭上弦,直穿对方咽喉。
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摔进尘土里。
余飞听说这件事后,当场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
“哎哟我的天!这小子真有出息啊!夺人弓还回头拿它杀人,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说完还不解气,特意在军营里逢人便讲,把这事当笑话说了三天。
宋萩云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讲述那段战场上的往事。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她这才缓缓讲起自己前往北凉的经历。
那些瘴气弥漫的山谷、蛇虫横行的密林,她都说得平静细致。
可宋凌云一听,整个人猛地一震。
“你咋敢的?”
他脱口而出。
“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竟敢往北凉那种地方钻?那里头别说活人,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说着,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宋萩云没有躲,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兄妹俩就这样并肩坐在营帐外的一块青石上。
猛虎军那边熬好的药也被端了过来。
“六哥,你们就算现在看着没事,这汤药也得天天喝,早晚各一碗,一顿都不能省。”
她将碗递过去。
“这药是驱寒祛毒的,战场上沾了血、淋了雨、受了风,都是隐患,不能不当回事。”
宋凌云接过药碗,连连点头。
她说完这些,又该走了。
宋凌云低头抿了一口药,苦得皱眉,却又故意拖延着时间,东拉西扯地问了些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