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栖晓踏着积雪,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他驻足,大致打量了一眼。
眼前的小宅子没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典型的乡村风,木质结构,带一个小院。
门前有几级不算高的石头台阶,将屋子的主体微微托起,有效地避免了积雪过高时直接堵住屋门的窘境。
虽然是木质建筑,但看起来并不显得单薄脆弱。
出于保暖与承受厚重积雪载荷的实用考虑,屋子的主体框架自然是有额外加固。
来栖晓迈步走上台阶,用鞋子扫了扫门前雪,掏出那串冰凉的钥匙,插进略显古朴的门锁里,缓缓拧动。
“咔哒”一声,锁舌收回。
推开木门,一股木材的味道淡淡传来。
原木风的装潢风格一览无余,墙壁用了石膏板,内部应该填充了保温防火材料,确保在寒冷中也能维持室内的温度。
视线穿过玄关,就是一个大概二十平米左右的小客厅。
因为朝南的墙面开了不小的玻璃窗,此刻冬日的阳光正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堂堂的。
亮堂已经是这屋子最直观的优点。
客厅一侧是厨房,厨具、灶台、一台看起来崭新的小冰箱,所有都一应俱全。
来栖晓走过去,随手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竟然颇为“贴心”地装满了各种新鲜的食材,蔬菜、肉类、鸡蛋、牛奶,种类齐全。
来栖晓走向浴室,浴室面积不小,还嵌入了一个足够容纳一人舒适浸泡的小型澡池。
“还挺享受。”来栖晓心想,浴池对于在寒冷环境中生活的人来说十分重要。
除此之外,一层还有一个小巧的卧室,看起来可以作为客房或者书房。
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就能瞧见空间更大的主卧室,以及一个利用屋顶斜坡的空间构建的低矮斜顶杂物间。
杂物间里,建筑的金属骨架更加明显地裸露在外。
放在东京,这杂物间就敢租你一个月几万日元。
话说回来,整个房子给人一种相当“公式化”的感觉。
像是批量生产的“样板间”,或者说“拼好房”。
提前在工厂里生产好标准化墙板和构件,再运到建筑地址上,像搭积木一样快速地拼装起来。
这样,一栋看起来不错的私家小别墅就在短时间内搞定了。
来栖晓想的没错。
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提供简单、实用、易于分配的标准化住宅,永远不会出错。
当他回到一层,来到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心情相当松弛。
他翻了翻靠墙的储物柜,找到了一张看起来崭新的棉被厚实。
他掀开客厅中央那张分层桌的桌板,将棉被铺在桌子下方的框架上,然后找到隐藏在桌下的取暖器开关,轻轻按下。
很快,一股温暖的气流便开始从桌下弥漫开来。
他接着又盖好桌面,被炉就准备妥当了。
来栖晓正准备铺桌旁的地毯。
“笃笃笃...”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来栖晓进家门时,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未合上。
当下他正忙着整理地毯,只随口招呼了一声,示意来人随意。
悠木浅夏站在门口,稍稍犹豫了一会,缓缓推开了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来栖晓将被炉准备妥当,铺好地毯的动作。
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玄关:“打扰了。”
“咔嚓!”她轻轻合上房门。
“簌——”她弯下腰,轻轻拉开保暖靴侧面的拉链,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条腿向后优雅地勾起。
另一只手轻轻用力,将靴子摘了下来,裹着厚厚黑色裤袜的纤足踩在地板上。
来栖晓铺好地毯,直起身时,正好看到她单手扶墙,优雅摘鞋的动作。
真的很眼熟。
他想。
尤其是她的姿态与脸上有些局促的神情。
与来栖晓记忆中,悠木浅夏第一次去他家,情况和眼前的场面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产生了重叠。
来栖晓单手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对着怯怯低头缓步走来的女孩淡淡问道:“我早餐还没吃,有点饿了,你呢?饿不饿?”
他没有继续此前的话题。
轻重缓急要分得清,一下子给现在的她灌输太多颠覆性的信息,冲击力太强,未必是好事。
眼下最实际的问题,当然是填饱肚子。
人是铁饭是钢。
而且吃饭还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悠木浅夏红着脸,纠结地歪了歪头,碧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解和困惑。
这个家伙是怎么能做到如此“松弛”和“自然”的呢?
刚才在来的路上,他还用那种大胆的言语,擅自勾起了她心中翻涌的思绪,搅得她心潮澎湃。
可现在,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一副阳光灿烂、热情好客的邻家男孩模样,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真善变。
或者说,真让人捉摸不透。
“不吃点东西,哪还有力气好好聊天?”来栖晓看着她写满复杂情绪的小脸。
来栖晓见她这副模样,猜到了她小脑袋瓜里在纠结些什么。
“外面站了那么久,不冷吗?来被炉边上坐着,暖和暖和。”
来栖晓走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羽绒衣的袖子,将还有些惊愕和犹豫的小姑娘,拉到了被炉边上。
他按着悠木浅夏略显单薄的肩膀,让她在柔软的地毯上安坐下来。
“我...”
第一次见到如此自来熟,热情且行动力这么强的人,悠木浅夏感觉自己完全招架不住。
她像是被卷入了一道暖和的风里,身不由己,睁不开眼,却又并不讨厌。
小老师心里在害羞和不知所措之余,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萦绕。
自己明明才认识他不到一天,可他却像是早就认识自己很久了一样。
他的动作,他的语气,都那么的“理所当然”,没有丝毫陌生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感。
【抛弃了社交礼节...】她心里暗暗嘀咕。
“不用觉得奇怪,”来栖晓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走向厨房,一边随口说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觉得投缘的人,就不会太见外。”
小老师犹豫着,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让她心跳加速的“不见外”。
被炉释放温度,她感到有些热了,于是便脱下了羽绒服外套,摘下围巾,仔细叠好,放在身边。
“毕竟是我邀请你来我家坐坐的,以后还都是邻居了,有什么好客气的?”来栖晓站姿笔直,走进开放式厨房里,开始翻找起来。
刚才早检查过一次,现在更是熟门熟路。
他完全将屋子里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主打一个心大。
来栖晓先烧上一壶开水,视线瞥向那个塞满食材的冰箱,心想: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还需要用电冰箱来储存食物吗?
把大部分耐储存的食材往院子里的雪堆里一丢,保鲜效果恐怕比冰箱还好吧?
站在厨房的操作台前,视线只要稍微抬起,就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仅仅十米之隔的另一幢木屋。
那里,就是悠木浅夏的家。
而在老师家屋子的背面,便是昨天夜里那座被烈焰吞噬的木屋废墟。
刚才路过那里时,来栖晓大致扫了一眼,废墟被清理的速度并不快。
那里还剩下被烧得焦黑的地基和惨烈的残骸。
一台小型的挖掘机停在一旁,周围拉起了醒目的警戒线,禁止任何人靠近。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一会儿我煮点面条当早餐,简单吃点。”来栖晓端着咕嘟冒气的水壶和两个干净的杯子走回客厅。
他给乖乖坐在被炉边的悠木浅夏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小老师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已经伸进了暖意融融的被炉里。
那张清冷美丽的小脸,因舒适气温而变得红润美艳。
被炉这东西,果然就是吞噬灵魂与意志的温暖黑洞。
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没错。
温暖,放松,令人身心不由自主地舒缓下来,卸下防备。
小老师原本紧绷的心情也在这股暖意之中,悄然放松了不少。
悠木浅夏红着脸,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温热的杯子。
“谢谢...”她低声说着,然后举起水杯,微微扬起雪白纤细的鹅颈,小口地啜饮着热水。
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她那双碧色的眸子在氤氲的水汽中,愈发透亮清澈。
“不过。”来栖晓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忽然说道。
“下一次,如果有别的男人递水给你喝,你可一定不要像现在这样,问都不问就直接喝下去。”
“噗——!”
毫无防备的悠木浅夏,连白皙的脖子瞬间都涨红了,她重重地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红润的嘴唇霎时被水渍浸得更加湿润,水珠飞溅到了桌面上,下起了一场急雨。
来栖晓眼疾手快地微微侧头,用手挡了一下,然后才将手掌放下,淡淡地甩了甩手:“怎么?难为情啦?还是被吓到了?”
“咳咳咳!你...你!”
小老师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抬起羞恼交加的眸子瞪着他,断断续续地怒道:“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就这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男人,可是会吃亏的,小悠木。”来栖晓仿佛没事人一样,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呐,擦擦。”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悠木浅夏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桌面,羞窘:“而且...而且偏偏是在我喝水的时候说!”
这分明是故意的!
“这样…”来栖晓像一只狐狸,贼贼地笑了笑,剑崎葵同款笑容:
“你才会记得更深。”
经过这么一下。
以后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了。
来栖晓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
“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个人生活,很容易被一些居心叵测的男人盯上。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客厅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取暖器低沉的运行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悠木浅夏原本羞恼的思绪,因为了他最后这句话而缓缓收敛。
她愣愣地盯着来栖晓看了片刻。
然后,轻启被水浸润的嘴唇,轻轻问道:
“那你呢?”
她的目光晶莹剔透,仿佛要看到来栖晓心里去。
“你难道也是那种,‘居心叵测’的人吗?”
难说。
来栖晓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但脸上保持淡然,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我真的是居心叵测。”他问道:“那我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时候,特意提醒你要小心男人?”
悠木浅夏凝视着他,碧色的眼眸试图从来栖晓眼睛中找出一丝‘虚伪’的痕迹。
许久,她才冷静地开口道:“那种真正居心叵测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东京人,和雪村的人从里到外都不一样。”
“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救了素不相识的我,现在又对我说这么多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小姑娘又不是真的傻瓜,她聪明得很,心思细腻敏感的她自然察觉到了不寻常。
来栖晓将手伸进暖烘烘的被炉里,烘干手上的水渍。
女孩很爽快地将杯中剩余的热水一饮而尽,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她对来栖晓的信任。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挂在男孩的脸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想找到真相。”来栖晓将手从被炉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非常冒昧的动作。
来栖晓伸出手,又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微微探身,轻轻擦去了女孩脸颊上因呛咳残留的水渍。
悠木浅夏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只是瞪大了眼睛。
“你相信吗?”来栖晓收回手,坐回原位,认真地回应着她的眼神,说道:
“这个世界,既然可以有你们所信仰的神,会降下所谓‘诅咒’的魔鬼...”
“那为什么,不能有另一个‘神’?”
“祂或许并非无所不能,但祂想要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去解开笼罩在无辜之人身上的诅咒。”
“祂想救下祂想拯救的人。”
悠木浅夏顿时瞪大了眼睛。
来栖晓的神情却是一片淡然。
既然雪村背后那个所谓的“神巢”可以被奉为神明。
那他来栖晓,为什么不可以是另一个“神”?
他这个“神”,不为收集信仰,只要救人脱离苦海,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