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寂寥雪夜,终于在凌晨时分,随着飘雪的暂时停歇,重归平静。
悠木浅夏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了一个并不安稳的夜晚。
记忆如同一片片破碎的玻璃,倒映着小松姐在火中扭曲的身影,邻居们冷漠的眼神,坍塌的废墟。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孩。
记忆一幕幕闪回。
在男孩为她围上那条厚实围巾之后,她感觉自己脸颊烫得惊人,心跳也失去了规律。
或许是因为火场吸入的烟尘后遗症,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感到一阵阵缺氧般的头晕目眩,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完全没脸再去回想当时的细节。
脚下就是医院,既然感觉到了不适,当然没有不吸吸氧气冷静一下的道理。
于是,她在医生的安排下,去隔壁的病房乖乖地吸了会儿氧,直到心跳渐渐平复,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
同一片晨曦中,另一间病房内。
来栖晓睁开了双眼。
他侧头看了看窗外,雪停了,外界是一片纯净到有些不真实的白茫茫世界,远山近树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
随后,他利落地翻身起床。
他开启面板,昨夜响起的提示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
【检测到与关键人物‘悠木浅夏’羁绊加深】
【全属性限制部分解锁,目前为:25!】
果然。
戴上围巾后,不止是悠木浅夏那边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自身的限制,也随着简单的互动而得到了松绑。
“所以...”来栖晓慢悠悠地将叠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套干净衣物拿起来,一边往身上穿,一边思索:
“所谓的 xxx的进程,就是和老师的关系进程。”
玩笑话验证了,来栖晓有种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主要任务就是刷取女主角好感度的感觉。
这个“游戏”的真实度是百分之百,代价和收益也都无比真实。
他穿上一件质感普通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套上深灰色的保暖长裤,最后披上了厚实挡风的藏蓝色大衣。
他站在病房里配备的镜子前看了看。
“衣服架子的优势就在于此。”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哪怕是被随便买来的衣服,尺寸只要是个大概正确,穿在身上瞧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少年身姿挺拔,俊秀非凡,简单的冬衣也衬得气质。
这是一个明净透亮的冬日早晨。
昨夜的阴霾似乎被新雪掩盖,远方的山峦静静地埋藏在皑皑白雪之下。
金色的朝阳从东方的山脊线后探出来,将温暖却并不炽热的光芒洒向大地,点亮了这片洁净得近乎透明的天空。
也给冰冷的雪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来栖晓应道。
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进来,脸上同样挂着严实的口罩。
他缓缓走近来栖晓。
“昨天晚上还休息的好吗?”年轻医生的语气显然有起伏一些,对着来栖晓例行公事地询问。
“挺好的,谢谢关心。”来栖晓双手插进大衣兜里,脸上露出略显拘谨又努力表现出善意的笑容。
“不错的打扮,很帅气。”医生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扬起,夸赞了一句。
然后,他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串带着地址牌的钥匙,随手丢在了来栖晓刚刚整理好的病床上。
“雪村的医院,不收取诊疗费用。”医生随口说道:
“这是分配给你的临时住所钥匙,地址就挂在钥匙串上。”
“今后就在雪村安心生活工作吧。这里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只要你遵守规矩,努力融入,会很幸福的。”
这套流程,是针对所有“误入”雪村并经过“处理”后的标准流程。
经过昨晚实施的洗脑程序后,正常情况下,外乡人会对雪村的安排唯命是从,感恩戴德。
“嗯,好的,谢谢。”来栖晓点了点头,表情配合地流露出感激之色。
虽然雪村的医院声称不收取诊费,但日常生活,购买食物、衣物等消费品,显然还是需要货币流通的。
不过,来栖晓对雪村内部这套自给自足的“经济系统”没有半分兴趣。
人在这里的本质是被“圈养”的研究对象,探究这个地方的社会运行规律毫无意义。
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病房。
来栖晓在病房内稍作停留,将钥匙串揣进大衣口袋,也随后走出了房门。
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同时,隔壁那间病房的房门也“咔哒”一声被从里面打开。
悠木浅夏低着头走了出来。
她依旧是昨天那身打扮,厚厚的黑丝打底裤在晨光下显得更厚实。
纤细的脖子上好好地围着那条灰色的厚围巾,她将小巧的下巴和半边脸颊都埋了进去。
此刻,悠木浅夏陡然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女孩如同苹果般红润可爱的小脸上,瞬间掀起了红潮,与那头栗子色秀发一起散发着温暖。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发梢跳跃。
来栖晓看见她好好地围着那条围巾,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小悠木。”
来自东京人过于自来熟的寒暄,让女孩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根。
她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皮靴尖:“早...”
来栖晓拎着钥匙往前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迈步:“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他们给我分配了一幢房子,但我还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
悠木浅夏小步跟了上来,走在来栖晓身旁稍后一点的位置。
她探过头,看了看钥匙串上那个小小的地址牌,然后红着脸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碧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语气有些意外地开口:“雪村...真的很小啊。”
“是吗?”来栖晓沿着医院干净空旷的走廊往前走:“小悠木知道这个地方。”
“是。”女孩点了点头,围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就在我家的旁边。”她的嗓音清澈柔软,听起来沁人心脾。
所以才说雪村很小啊。
随便分配的房子都凑到了一起。
“真巧。”来栖晓笑了笑。
巧个毛。来栖晓腹诽道,那些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把一个年轻帅气的健康男孩,安排在一个独自居住的美丽少女隔壁住下?
这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你今天要去上学吗?”来栖晓转移了话题。
先去房子里安顿下来,再图后续。
“因为昨天的事情,向学校请假了一天。”悠木浅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是国中生吧?成绩如何?”来栖晓与她闲聊着。
他想更多地了解这个时期的悠木浅夏。
“不用任何人担心的那般好。”悠木浅夏微微扬起了小下巴,摇了摇头,小小的骄傲倒是俏皮可爱。
两人说着,已经走出了医院的大楼。
室外的冷空气瞬间包裹上来,雪后清冽逼人。
呼吸间呵出的白气清晰可见。
寒冷的空气似乎让女孩脸上的红晕染得愈加艳丽可爱,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那,既然悠木小姐有空,可否请您带我‘回家’?”来栖晓笑了笑,一阵冷风飕飕地吹来,鼓进他敞开的大衣里。
“我是没问题啦。”悠木浅夏将小脸稍稍抬起,从毛茸茸的围巾里挪出来一点点。
她抿着红润的嘴唇,有些羞涩又有些担忧地打量着来栖晓那敞开的大衣,嗫嚅着说:
“衣服的尺码果然不是很贴身啊。”
“为什么不把扣子扣起来?不冷吗?”她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来栖晓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冷,反而是热热的。”
这倒不全是假话,属性回复了一些后,他对寒冷的耐受力又增强了。
“骗人。”悠木浅夏撇了撇小嘴,少女红着脸娇嗔道:“就算是耐寒的雪村人,今天这种天气走出门,也不可能不冷的。”
来栖晓总觉得她那句“东京人会骗人”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有女孩给我送冬装。”来栖晓搓了搓手,呵出一口清晰的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消散:
“心里觉得暖和,身上自然也就暖和起来了吧?”
悠木浅夏心乱了,陡然间迷糊视线,只羞怯地注视着来栖晓。
男孩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她说道:“啊,我忘记说了。”
“我很喜欢这身衣服,暖呼呼的,穿起来也很舒服。”
“而且,”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挑衣服的眼光很好,我穿起来卖相应该很不错吧?”
“你...”悠木浅夏终于醒了,通红的脸颊在晨光映衬下十分漂亮,她像是被戳到了哪里,语气又羞又急:
“又在骗人!你们东京人,什么样的漂亮衣服没见过?哪里会看得上这种普通的衣服!就是在哄骗人!”
她咬着银牙,与其说是驳斥来栖晓的话,倒不如说是傲娇。
“我是真心觉得衣服不错嘛。”来栖晓挥了挥手,爽朗地比出一个大拇哥:“骗人的是小狗。”
“而且。”他补充道:“那个医生也这样说,他说这身打扮挺不错的。”
还有第三方“证人”的证词呢。
天空有了太阳。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下,给并肩行走在雪地上的两人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钻石光芒。
照的人暖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真是个自来熟的东京人。”走在前面一点点领路的小姑娘低着头,将悄悄勾起的嘴唇悄悄埋进温暖的围巾里,轻声嘀咕着。
她的栗色发丝在阳光下色泽熠熠生辉,晕染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东京人可都是很冷漠的。”来栖晓跟在她侧后方,由她领路,和她继续聊着天:
“他们啊,可是连邻居家住了谁都不会关心,更不会管邻居死活的。”
“当然。”他随口说:“也不会像我这样,傻乎乎地冲到火场里。”
“那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东京人。”小姑娘飞快地回头偷偷看了他一眼,眼角弯弯的。
“我不否认这一点。”来栖晓坦然承认,跟着她穿过这座被白雪覆盖,看似宁静祥和的雪村。
他又不是纯血的东京爷。
从这里到悠木浅夏家所在的那片住宅区,步行大概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
来栖晓并不着急,只当是活动活动身体,让血液循环起来,顺便观察一下这个小区域的布局。
走着走着,来栖晓随意地提起:“对了,你昨天那样在医院里,怎么没见到你的亲人来照顾呢?”
女孩的脚步地顿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道:“他们都不在了。”
早有预料。
来栖晓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真辛苦啊。”
“雪村其实挺好的。”悠木浅夏摇了摇头:“有书读,有朋友,有屋子住,没什么困难的。”
“自己一个人生活,打扫屋子,做菜做饭,自食其力,总是辛苦的。”来栖晓很了解未来的悠木浅夏在生活技能上是何等“苦手”。
他忍不住用‘未来的悠木浅夏’对自己说的话来安慰对方。
来栖晓还很想知道,现在的她,是否也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悠木浅夏的身体忽然紧绷了起来。
她站在被踩实的雪路上,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嗓音一下子沉重,微微哽咽:
“小松姐。”
她提起了那个名字。
“昨天晚上。”来栖晓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声音放得很轻:“在火场里的人?”
“嗯。”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迅速泛红:“是邻居家的姐姐,平时,平时就很照顾我。”
“我家里的很多事,灯泡坏了,水管堵了,甚至是一些家务,都是她帮忙。”
悠木浅夏缓缓抬起头,她沐浴在阳光下,回忆起了那个与阳光一样温暖的姐姐。
她的嗓音鼻音浓浓:“她真的很好,很善良,也很热心,从来不嫌我笨手笨脚,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我。”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死在了所谓的“魔鬼的诅咒”里。
所有人都说,她是“应该”死的。
没有人能救她,这也是小松“应得”的下场。
可是,悠木浅夏却不肯相信,也无法接受。
看,老师还是那个老师。
内心柔软,珍视善意。
家务苦手,笨手笨脚。
正是因为有了邻居家姐姐的照拂,她才能在双亲不在身边的状况下,维持生活,保持相对良好的心理状态。
在所有人都说那个女孩该死的时候,她内心真实的情感,她那纯粹的悲伤,足以盖过被强行灌输入人心的扭曲暗示。
“小悠木。”来栖晓正对着她,凝视着她那双温柔却已被泪水浸润得湿润迷蒙的大眼睛。
女孩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不断涌出的眼泪,“嗯”了一声。
“你想知道...”来栖晓的声音很平静:“小松为什么会死吗?”
悠木浅夏抿着嘴唇,重复着被灌输的答案:“是诅咒。”
“说起来。”来栖晓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你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相信这个说法吗?”
他顿了顿:“或者说,你难道就不想解开这个所谓的‘诅咒’,弄清楚死亡的真相吗?”
“小松是个好姑娘,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夺走她生命的‘诅咒’,难道就不应该被揪出来,把它送回它该去的地狱吗?”
这番话又出现了!
来栖晓不一样!
他和雪村里那些麻木的人完全不一样!
早在火场废墟之下,被他护在身下的时候,悠木浅夏就知道,这个男孩的想法很大胆,很危险。
可是,她的心,就是不自觉地偏向他!
被他话语中那种特别的感觉所吸引!
“想去东京看看吗?”男孩忽然轻轻地叹息一声,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群山,看到那个繁华遥远的大都市。
“不想。”女孩淌着眼泪,用力地摇头。
“你和东京人一样会骗人,越漂亮的女孩越会骗人。”男孩却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明明就是想去。你的眼神告诉我了。”
“嗯,我骗了你。”悠木浅夏的表情悲哀得更浓了,摇头道:“雪村人是不能离开雪村的。离开不久,就会被诅咒缠身,会死。”
“和小松姐一样...她就是因为想离开,才——”
所以,她其实认为,小松是想要‘离开’才惹来的杀身之祸。
来栖晓心想。
好像也没错,但得换一种思路。
“小松一直都想解开这个诅咒,为了离开这里。”来栖晓盯着她的眼睛。
“嗯。”悠木浅夏点了点头。
小松生前,会在她耳边偷偷念叨这些事,神情憧憬,渴望解除‘诅咒’的眼神是那般明亮。
传说中的东京,繁华,自由。
重要的是,没有诅咒。
也是从小松姐嘴里,她才第一次有了模糊的概念。
“其实。”
“我也想解除这个诅咒。”男孩的嗓音轻轻地响起,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悠木浅夏的心间。
“我还很想带你去东京看看。”
他看着女孩骤然睁大的泪眼。
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来栖晓没有再多说,只是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来找我聊聊天吧。”
说完,他越过僵立在原地的她,朝着记忆中她家所在的大致方向,独自走去。
女孩泪眼朦胧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在雪地中挺拔的背影。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百褶裙的边缘,心乱如麻。
她想。
“为什么呢?”
她才认识他不到一天啊。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那种仿佛要将她从泥沼中拔起的疯狂,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