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依旧不语,只把第一盏茶推给幽冥龙,第二盏给奇奇,第三盏自己端起,以茶盖轻轻刮去浮沫,声音淡得像从远山传来,石桌是冷玉,推盏时杯底拖出一道细霜,吱啦一声。
幽冥龙的金瞳映着茶汤,水面颤出一圈龙须状的涟漪。白瑶的指甲盖薄如冰片,扣在瓷盖沿上,叮叮两下,浮沫成弧,被她极轻地吹散,那口气温热却带雪味,像高岭上化不开的冷雾。
她开口,声线低到几乎只震动空气,“龙皇陛下,您今日又折损我狐族几名子弟?”尾音不扬,却像冰锥钉进桌面。
幽冥龙刚伸出的龙爪一僵,龙爪指节粗如婴儿臂,黑鳞边缘本应冷硬,此刻却泛起暗红,像铁被火逼出内里的锈。他指尖离杯口半寸,进退不得,鳞甲微张,发出轻而脆的“咔”。
“瑶姐……北荒那处灵矿,本是兽族先发现,人、魅两族却趁夜布了‘三才截灵阵’,我族小辈不过拆了他们一道阵旗,便被扣上‘越界’之名……”他说话时龙喉滚动,声浪压得很低,震得茶面起细纹。
奇奇嗤笑,吹得胡子乱颤,灰白胡须炸开,根根像银针。他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哟,好大的‘不过’!那阵旗一拆,矿脉灵气暴走,山脚七座人族村镇一夜化作冰雕,这笔债算谁的?”
说到“冰雕”二字,他故意呵出一口白雾,雾里有细碎冰碴,扑向幽冥龙鼻尖。
幽冥龙金瞳微眯,龙角布条原本只是绷带,此刻却绷得笔直,像受气机牵引。它背脊微弓,金瞳缩成一条竖线,里头火光与冰光交替闪。
“总比某些‘人修大能’强,口口声声‘兼济苍生’,却眼睁睁看着魅族在北域圈我兽族幼崽为‘契兽’!”
他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却故意拖长,带着龙族特有的胸腔共鸣,震得亭梁灰尘簌落。
“那是你们当年把魅族逼到极北冰原,血债欠得太多!”
奇奇回吼,胡须倒竖,爪尖在石桌划出三道白痕,石屑飞溅。
“吵够了吗?”白瑶的声音仍轻,却带着山巅万年不化的寒意,她第三次刮茶盖,这次用了点力,瓷盖与杯口错出尖利的“吱——”。
茶汤溅出一滴,落在她狐裘袖口,瞬间凝成一粒冰珠,滚到桌面,叮叮当当转圈。她抬眼,眸色浅到近乎透明,却像把两人都冻在原地。
“老龙,我告诉你,现在我和玉妹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兽、魔、魅任何一族,我们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天之妻!你们的事最好少在这里说,不然以后就别来了!”
话音落地,冰珠“啪”一声碎成粉。
听到白瑶的话,幽冥龙和奇奇顿时都打了蔫儿的低下了头,龙角白布软软垂下,奇奇胡须也塌了,像被霜打过的草。两人同步缩肩,石桌瞬间显得空旷。
而赢玉则是捂嘴一笑,她指背抵在唇边,笑意从眼角弯出,狐尾在身后轻轻一扫,扫过白瑶的尾尖,像调情又像安抚。
这时一道白衣青年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石桌旁。没有风,也没有光晕,他就那么“补”进了画面,仿佛一直站在那,只是先前被人忘了擦去遮罩,衣角干净到不惹一粒尘。
赢玉和白瑶脸上一喜,赢玉声音先一步跳出,带着小跑的节奏,“你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尾音上扬,像雨檐突然断线的滴水。
此时,白瑶则是看见了李忘川微蹙的眉头,那眉头只蹙了极短一瞬,像风在水面划出一道线,随即展平。白瑶却捕捉到,指尖在杯沿上轻轻一敲,“叮”。
旋即问道:“难道有什么事,连你都解决不了?发现了什么?难道是雀儿...”
她声线压到最低,狐耳在发间悄悄竖起,耳尖微颤。
话未说完,李忘川嘴角弯起,却先侧头,对幽冥龙和奇奇各看了一眼,那目光像给两人罩上一层透明罩子,才收回。
旋即开口道:“不是雀儿的事,她的事我已经计算的差不多了,回头我会尽力的,哪怕不能真正的复活,让其轮回,成为另一个赢玉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说“极为简单”时,他拇指与食指一捻,像捻灭一粒火星。赢玉听后俏脸一红,但小嘴却微微撅着,仿佛表达着不满。李忘川轻轻拉了拉赢玉的小手,他掌心贴着她指背,只牵了一瞬,像把温度递过去,又立即松开。
旋即他目光先落在幽冥龙角尖,再滑到奇奇胡须,像给两人各画一条无形的线。
“你俩玩归玩,不要真的参与进去,沾染了因果,那么就不能再回这里了,切记。至于所谓的魔,早就和你们说过,魔来自万物生灵内心的折磨,只不过这个世界却让它们拥有了真正的生命,存在即合理,身为天也不可阻碍任何一个生灵的成长,何况它们已是一个种族!”
他说话时,左手负后,右手食指在空气里写下一个“魔”字,墨迹漆黑,却一瞬消散。
幽冥龙白眼翻得极慢,金瞳先彻底隐进下眼睑,才缓缓回升,龙须跟着抖两下,却没有说话。
而奇奇则是点着头回应,但还是最终好奇的看着李忘川,欲言又止,点头时胡须扫过自己胸口,扫到第三下停住,嘴角张开又合,只剩鼻翼翕动。显然是对于李忘川的担忧十分感兴趣。
李忘川则是用白瑶那只杯,唇贴过她方才留下的浅浅唇印,茶汤入口,喉结微动,一滴未剩。然后继续开口:“这个事,有些麻烦。那些巫神的传说还是遗留了下来,而越来越多的人面对生活的磨难时,依旧只能去向着这些所谓的神只乞求,因此产生了香火和愿,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世界的气运!”
他说“无时无刻”时,指背在杯壁轻弹,瓷声清脆,像给“无时无刻”配上节拍。
白瑶眼中寒芒一闪,那光像冰刀弹出鞘,映得她瞳孔瞬间变成竖线,狐裘领口的绒毛齐齐一抖。
而幽冥龙则是面色阴沉,龙鳞下血色再次翻涌,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鳞缝里挤出,“难道说那些巫神又回来了?”
李忘川则是哈哈一笑,笑声短促,只两声,却震得亭顶瓦片轻碰,像风铃。
“他们绝不敢回来,当然他们所祈祷的对象也有很多杜撰出的所谓神只罢了,有修士见过龙鲲一次,人间便有了龙鲲的雕像,人们将至强当做神只!”
他抬手,五指虚握,掌心出现一座指甲盖大小的石像,龙鲲模样,石屑簌簌掉,又一握,石像碎成尘。
幽冥龙和奇奇乃至白瑶和赢玉都互望了一眼,四人目光在空中撞出“叮”的脆响,又各自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