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灰雪散了。
东极之洲,第一株桃花在废墟上绽放;西极之原,第一声婴儿啼哭在晨风里响起。两界众生抬头,看见天穹上多出一轮赤金色的太阳,那是乾坤晶壁折射的光,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替他们挡下所有凛冽。
而最中心的那片大陆上,也渐渐有了人的气息,他们乃是进化后的人,他们的力量虽然渺小却拥有着更大的潜力,因为这本就是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是这世界中最纯净的真灵。
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无论是东极之洲还是那西极之原也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尽管距离那中心的大陆有着千万里之遥,更有着海水阻隔,但还是慢慢的有人来到了这里,传道授法,让新的人类更快的强大,不受那兽、魔、魅的骚扰。
人间史书无论是哪一个种族,都有着记载:天穹破碎,灰雪灭世;有李姓界主,以身为柱,以世界为伞,融修行于乾坤,化末日为新春。自此,宇宙阴风不得入人间,众生知敬畏,亦知勇气可补天。
夜深,补天石峰顶端,李忘川独自坐在崖边。他掌心躺着两物:一枚幽蓝光核,是修行异界最后的本源;一缕微弱蓝焰,是雀儿残魂。
他将光核轻轻按入胸口,九窍玲珑心第九窍,之窍,终于彻底亮起。心脏跳动间,东极之洲与西极之原同时响起春风拂叶声。
蓝焰则被放在唇边,他低头,吹一口气,火焰飘向夜空,在赤金晶壁下化作一颗新星,像对谁轻轻眨眼。
雀儿,你看,李忘川微笑,声音低却温柔,这一次,我们有了最大的伞。我会将你复活,无论付出任何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生死不可逆,这一次我要试试!
........
时间好似一场雨,最初只是几滴稀疏的雨点,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人们抬头望天,还不相信这是一场会下百年的大雨。
雨势渐渐密了,从檐角滴落成线,染旧了门楣,泡软了门槛。孩童在雨中长大,背影拉长又佝偻,伞骨换了一茬又一茬。雨线成了雨帘,雨帘又织成雨幕,把村庄、城郭、山河都罩进一层灰白的纱。
曾经高声说话的嗓子,被雨声磨得沙哑;曾经锃亮的刀,被潮气锈成红褐。墓碑上的字像被水洇开的墨迹,一横一竖地晕开,终于连名字也溶进石面,只剩下一团温柔的凹痕。
雨脚斜斜地扫过百年,把王旗扫成破布,把宫墙扫成土丘,把铁轨扫成锈带,把情书扫成纸浆。有人在雨里出生,来不及擦干啼哭,就被下一场雨带走;有人在雨里守着一个约定,直到指甲缝长出青苔,直到耳朵被雨声灌满,再也听不见任何呼唤。
而雨还在下,不疾不徐,像一位最耐心的抄经生,把每一刻的“此刻”都誊写成“曾经”。等到最后一滴雨落在百年后的瓦当,世界已不再是旧日的世界,只剩屋檐下一道浅浅的水槽,像一道被岁月舔舐干净的伤口,证明那一场雨,真的来过。
.......
山巅无雪,却常年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寒。
那寒不是温度,而是“被世界遗忘”的寂,连风到了这里都会忘记呼啸,只把呼吸压成一缕幽丝,悄悄掠过。
可就在这片“无”里,每隔数个呼吸,便有一圈天地元力自虚空中生出,像一滴墨落入澄水,层层涟漪漾开:金、青、黑、赤、白五色轮替,彼此不融,却也不碎,只是温柔地推挤着空间,发出极轻极轻的“叮”声,仿佛有人以指尖弹了一下琉璃世界的壁壳,提醒它“我还在”。
涟漪的正下方,便是那座小院。院墙是就地凿出的整片山岩,石缝里没有灰浆,只有岁月——石棱被风磨得发亮,像被无数手掌摩挲过的古玉;门楣低得必须低头,才能看见那行以剑气刻出的小字:“到此忘川”。
字迹已被风刀雪剑削得漫漶,却仍有一股温软的真意流转,像雪夜里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院中格局,与当年雪村石屋一般无二:正屋三间,左厨右榻,窗棂以青竹削成,竹节处还留着当年的露水痕;东西各两间偏厦,屋檐低矮,压着一垄垄晒干的药草与兽骨,随风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一串年代久远的骨铃。
只是院子比记忆中阔了五倍,仍以碎石铺地,石缝生出茸茸青苔,踩上去会渗出极淡的腥甜,那是幽冥龙每次化形时滴落的龙涎,百年不曾消散。
石桌仍在老位置,只是桌面被白瑶以狐火反复炙烧,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里封存着数片早春的桃花;每当阳光穿过,花瓣便像在桌心里重新盛开,一瞬即谢。
……
此刻,两道涟漪几乎同时抵达院门上空。
一圈漆黑如墨,一圈赤金如火;墨圈先坠,落地却无声,只将地面青苔尽数染成幽蓝,像夜色提前降临;火圈后至,却在离地三寸处猛地停住,炸成细碎光屑,光屑里走出一个矮瘦人影,正是奇奇。
他仍保持着少年身形,却蓄了两撇八字胡,胡子用龙须胶捻得翘翘,说话时一抖一抖,像两只不甘雌伏的飞燕。
幽冥龙则化作丈许长短,通体玄鳞,鳞缘却泛着紫金符纹;龙角后折,角根缠着一圈白布,那是白瑶早年替他包扎时留下的,如今已成他“帝王”身份的唯一装饰。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冷哼。哼声撞在一起,竟凝成一粒漆黑雷珠,“啵”地在半空炸开,震得院内那株老枣树簌簌落了一地青枣。
赢玉掀帘而出,手里还拎着半截没来得及挂回去的窗钩,见状叹了口气,袖口一拂,将雷珠残劲化进风里,顺手把青枣全数兜住。
“都几千岁的人了,怎么每次回来还要比谁的嗓门大?”她仍是一袭素青长裙,只是裙角绣了极细的流云纹,走动时像把整座山巅的雾都披在了身上。
白瑶没说话,只把石桌上的三只茶盏摆成“品”字,指尖一挑,狐火自壶底燃起,火舌却是雪白色,映得她眉目愈发清冷。
九条虚尾在身后若隐若现,尾尖各悬一滴露珠,随她斟茶的动作轻轻摇晃,却始终不坠。
幽冥龙抢先盘身入座,龙尾“啪”地一扫,将奇奇原本要坐的蒲团抽飞。
奇奇翻了个白眼,指尖一点,蒲团在半空化作一只纸鹤,扑棱翅膀落回他臀下,顺势还啄了一口龙尾,发出“叮”的金铁之声。
“李忘川呢?”幽冥龙嗓音低沉,却带着风雷回响,“又跑哪座城里听书喝酒去了?他倒是潇洒,把偌大一个‘天’扔在家里当摆设。”
奇奇两撇胡子一翘,啪地一拍石桌,桌面桃花瞬间绽到极致,又顷刻凋零:“老泥鳅,你嘴里放干净点!要不是你当年把‘天灵’之位强行塞给他,川哥至于被困在那张椅子上?至于不能……”
他话到一半猛地刹住,眼角余光扫过赢玉与白瑶,声音陡然低了八度,却仍梗着脖子:“……至于不能陪玉姐、瑶姐双宿双飞?”
赢玉“啐”了一口,耳根飞红,指尖一弹,一缕流云缠住奇奇胡子,轻轻一拽:“再浑说,拔了你这两根鸟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