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姜离觉得苏婉婉既可恨又可怜。
姜离也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痛苦,那时,她躺在冰冷肮脏的牢狱中,心中也是这般的恨!
就算是重生以来,姜离从未放下过对往日仇人的报复与恨意。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可以说与前世今生的苏婉婉同病相怜。
但要问她,在经历过了这么多前世从未所知之事后,她的想法有所改变吗?
踏出闺阁之外,知晓世事无奈,懂得因立场不同而作出不同的选择本就是人之常情,这之后,她还那般以为事事皆非黑即白吗?
在见过大昭之外更广阔的的天地后,还会拘泥于这狭窄心胸间放不下执念吗?
姜离不敢肯定,但是她唯一确定的是,就算现在给她一把刀,秦胥与苏婉婉任凭她处置,她会犹豫。
苏婉婉冷笑一声:“姜离,别用怜悯的目光看我!死到临头,你没资格教我做事,”她走近了去,目光中似有万千恨意尽数射向姜离,附在姜离耳边轻轻说着,“我苏家只剩我一人,复仇便是我苏婉婉此生活着的唯一目的,我不需要旁人怜悯我,更何况是你。”
姜离眉目微锁,她不知如何来表达现在的心情。
前世是苏婉婉联合秦胥将她姜府灭门,此时知晓苏婉婉为何非要与姜府作对的原因后,姜离更是有些无所适从。
今生仿佛一切都掉转过来。
被灭门的是苏婉婉,而不是她姜离。
如今位置转换,一时间,姜离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话音刚落,秦胥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首先便看向了苏婉婉所站着的地方,继而便看到了有些仪容不整的姜离。
她的眼眸猩红,衣领大开,仿佛可窥见其中几分春色,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转瞬即逝。
秦胥隐隐吞咽几下,立即掩了心绪,向着二人走去。
苏婉婉立刻换了一副做派,她语气软弱起来,一脸委屈地向走来的秦胥撒着娇:
“秦郎~姜离她…她出言冒犯我!”
姜离此刻灰溜溜地坐在地上,并不端庄,苏婉婉也是同样的眼眸发红,好似哭过。
但姜离落魄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是还会盛势凌人的主。
“姜离,好久不见。”秦胥的声音中藏了几分许久不见的雀跃,这等暧昧不清的话语中更是加了些姜离此前要置他于死地的怪怨。
姜离抬眸,眼底却无一丝温情。
“秦相公,虽多日不见,但本郡主却不想与你再见。”姜离说的是实话,前世今生,她没有一刻是想见他的。
他的一切都令她恶心。
虽然此前炸死他们并非她的本意,但她也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姜离并无半分歉疚之心。
因为,他们本就该死。
姜离话中眼中的疏离厌恶让秦胥浑身如坠冰窖。
他本还抱有一丝幻想,想着姜离会不会有一丝舍不得他去死。
全都是因为李岑在点燃引线时的那一句:真不知为什么,姜离这么反抗炸死你们的行动,明明是你们差点把他们二人炸死。
这话在炸药点燃前一刻落在秦胥耳中,若不是恒王早有筹谋将他二人及时救走,他只怕真的已经被炸到连碎片都不剩。
可是他却一直想着姜离,想她是否也舍不得就这样炸死他。
他幻想着有朝一日再见面之时,她能够给他些温情,哦不,哪怕是不像现在这么讨厌的眼神也够了。
但是并没有。
姜离依旧是那么抗拒与他接触。
她似乎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一切,究竟是从何而起?
秦胥不明白。
并非是他傻,远在苏婉婉出现之前,姜离就对他抱有莫名的巨大敌意。
这种排斥的眼神,他从未见她对旁人使过。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他真的想问清楚,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为何。
但是姜离根本不会告诉他。
“是殿下要你将她带进去吗?”苏婉婉的提醒瞬间点醒了秦胥他此次的目的。
是的,恒王要他带姜离进去。
秦胥淡淡地“嗯”一声,正准备想将那散开的衣领整合,可是姜离却毫不在意地径直站了起来。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说罢,姜离无视掉秦胥呆住一瞬的眼神,径直向着大殿而去,秦胥则收回了尴尬的手,又作出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跟了上去。
只有身后的苏婉婉,露出了一副阴狠的表情。
大殿之中,气氛正紧张着。
安乐公主被绑着双手跪坐在一旁,脸上尽是不忿,脖颈处刺眼的猩红印证了她如今的落魄处境,宁凌云正好整以暇地准备用下一个筹码来迫使他高傲的父君低头。
一旁站立了几个将军,尤其是姜舜,看到安乐公主的模样,他已经十分忧心姜离现如今的处境了。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宁凌云很是贴心地喊道:“姜国相别急,或许很快就能看见你的宝贝女儿了。”
姜舜大力甩了下衣袖,面色铁青地冷哼一声,并不想接他的话。
很快,一个衣衫皱巴,头发凌乱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阿离!”姜舜不禁惊叫出声,还好还好,只是人脏了些,并未缺胳膊断腿的。
姜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好,她已颓唐了那些时日,她不能让爹爹再为自己担忧了。
她撑起最后几分力气,冲着姜舜笑了笑,意为:我无事。
姜舜堪堪放下心来。
可是宁凌云却笑着一把拉过姜离,几乎是直接将她摔在了宁玄眼前。
大力出手的那一刻,就连身后的秦胥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把因腾空站立不稳的姜离扶住。
“父君,您自己的亲女儿您都丝毫不在意,不知她如何,”宁凌云将匕首对准了姜离的脖颈,依旧像之前一样癫狂地问:“父君,这次还不写诏书吗?”
那匕首在姜离的脖间闪着寒光,一旁的姜舜几人瞬间紧张起来,跪坐着的安乐都十分紧张地注意着那把匕首的动作。
宁玄的眼眸微闪,他确实是担心姜离就这么被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杀了。
宁凌云很是变态地盯紧了姜离对着身后的秦胥说道:“本王这个表妹的姿色在各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待此间事了,不若就赏给你如何?”
姜离咬紧了后槽牙才没当场发作,一旁的姜舜脸色已然不好看,就连顾巍都怒着甩了甩袖子,向恒王投去一记“你真是个畜生”的眼神。
秦胥掩在袖中的手使劲握紧,可面上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宁凌云自顾自地笑了:“阿离表妹,你说你这张脸怎的就惹得这么多人为你魂牵梦萦呢?”
宁凌云手中的匕首已经不安分于姜离的脖子了,它自脖间一路向上,直接来到了姜离苍白的脸上。
“你不知秦胥这小子有多垂涎于你的美色,”宁凌云笑着问姜舜,“不若姜姑丈便将阿离表妹赏给秦胥如何?”
姜舜脸色铁青,可奈何姜离此时在恒王手中,他根本不敢说任何一句会刺激到宁凌云的话。
“本王看得出来,宁凌周便一直也钟情于你,”提起宁凌周时,宁凌云已近癫狂,“最近就连一直不近女色的顾承曜都对你死心塌地,多次上门求娶。”
“顾老将军,不知你可愿允了这门亲事?”宁凌云哈哈大笑着问顾巍。
顾巍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他手中此刻有人质,顾巍真想直接上去抽他两巴掌。
“小儿的婚事还不用恒王殿下做主。”
宁凌云登时收起了笑容,仿佛方才的那句“恒王殿下”刺痛了他某处软弱的神经。
“顾老将军,待本王坐上那位置,”宁凌云向着宁玄的位置努努嘴,“便给顾小将军赐婚如何?”
“孤还没死呢!!!”宁玄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上来了,他面目猩红地冲台下的逆子喊着。
“哈哈哈哈哈……死到临头!父君还这般嘴硬。”
宁凌云很是胸有成竹地坐在一旁,他把姜离一把扔到旁边,冲着秦胥道:“赏你了。”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是在施舍自己的狗,给他一块肉骨头,他还要千恩万谢地开心叼去。
“你……!”姜舜心疼自己的女儿,他已经不想再忍了。
“谢殿下!”秦胥及时打断了姜舜的话头,他走上前去一把将瘫坐在地无力的姜离拉起,使她站在自己身后。
秦胥依旧低着头,端的一副听话哈巴狗的模样。
宁凌云心中升起一种被捧起的满足,他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左右无事可做,不若秦相公便在此处,在我和姜姑丈的见证下,与阿离表妹行了周公之礼如何?”
此言一出,姜舜再也忍不住了。
就连一直在旁瑟缩的安乐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宁凌云,你个混账!”
“欺人太甚!”
秦胥更是一脸愕然,他未曾想过宁凌云已经变态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也从未想过,要这样对待姜离。
他舍不得。
徐豫一边给姜舜拍背顺着气,一边骂道:“宁凌云你个造反之人,还在这口出狂言!你就不怕你远在地下的亲娘看到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宁凌云本来对这些谩骂都毫无感觉,直到徐豫提到他的娘亲。
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冲着徐豫大声喊道:“你个老匹夫你懂什么!”
宁凌云双眼怒视,他站起身来冲着宁玄喊道:“我的娘亲早逝,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无端猜疑使她寥落深宫?!”
“敏荣她并非……”宁玄少有的想要解释,可是却被宁凌云猛地打断了。
“你还敢提起她的名字!”
“若非你这个陛下喜新厌旧,招了这许多莺莺燕燕进宫,我母妃又怎会被奸人迫害,毒发身亡?”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咳咳咳……”宁玄被气得一口气又憋住差点上不来。
身旁的顾承锦忙给他顺气,一边斜眼瞅着宁凌云癫狂的样子。
很快,宁凌云便收敛了疯狂,他笑着对顾承锦说道:“不若你把九皇子交出来,本王或可饶了你们。”
顾承锦虽说性格文弱,此时却刚强地直言:“你休想!”
宁凌云抱着胳膊觉得很是好笑:“让本王猜一猜,你们是否已将年幼的皇子移出了宫外?”
“所以,才敢这般与本王作对!”
顾承锦脸色一变,她几乎气急了,宁凌庭是她九死一生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皇儿。
她决不允许他有半点闪失。
半点!
“看你的反应,我定是猜对了。”
“我想到个好玩的,”宁凌云在殿中踱步,“金国兵马已距城池不过数十里,让我们来比一比,是你们先写了诏书,还是”他话锋一转,“我先找到九弟。”
顾承锦怒喊道:“你个疯子!”
宁凌云面色猖狂回应道:“我早就疯了。”
“如今,我唯一的儿子也不在你们手中,我还有何可怕的。”
宁凌云心中甚喜,林清禅十月怀胎只生了个女儿,这让他很是恼火,所以他寻回他的儿子势在必行。
所幸,他的儿子他也已经找回,再不用有任何可惧怕。
这话说出口时,顾承锦面上一松,这细微的改变却是让癫狂的宁凌云抓到了。
“不对,不对劲。”
“你们不该是这种表情。”
宁凌云面色有些不对,好似癫狂,他在每一个人面前绕过,每经过一人他都十分认真地盯紧了那人的面部表情仔细地瞅着看。
宁玄双手握紧,桌案底下的手将顾承锦的手抓得紧紧的。
宁凌云更觉出了不对劲。
不对,十分不对。
他说出那话时,他们应该是害怕,恐惧,无助,绝望。
这样才对。
不该是现在这样,云淡风轻?
宁凌云皱紧了眉头,他在仔细地想着这中间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这副表情,只能是一种可能。
宁凌云恍然大悟可却有些不敢相信,他摇着头想要极度否认。
可是有些轻微的细节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慎衡有点不对劲。
怪不得,他跟自己长得不像。
怪不得,他喊淑妃为母妃,他应该喊淑祖母。
……
他的儿子!
被他们藏到了哪里!
宁凌云的手指深深掐进顾皇后的肩胛,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强忍痛苦的眸子里榨出最后一丝真相。
“本、王、儿、子、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阴狠与焦急。
顾承锦疼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倔强地迎视着他癫狂的目光,从齿缝间迸出回答:“我、不、知!”
“撒谎!”宁凌云猛地将她掼倒在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紧绷的脸,“你们都在骗我!慎衡…慎衡不是我的儿子!对不对?你们把他藏起来了!藏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冲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玄面前,双手撑在桌案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他脸上,“父君!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儿?把他还给我!否则…否则我就让这京都化为齑粉!谁也别想活!”
殿内死寂,只有宁凌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宁玄的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顾承锦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宁凌云,你找不到他。”
宁凌云猛地转身,眼神如同锋利利箭射向她。
顾承锦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异常的冷静:“你方才说,你唯一的儿子不在我们手中,所以你无所畏惧……可若他就在我们手中呢?”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宁凌云癫狂的心头。
他踉跄一步,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顾承锦,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顾承锦看穿了他内心的动摇,步步紧逼:“那个被你视若珍宝、费尽心机找回的‘儿子’,不过是陛下安排的一场戏。你真正的骨血,他的生死,如今就捏在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