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下巴生痛,眼前之人的面目令她恶心,她想要挣脱,可是已经一整日未曾进食,她根本无力与其抗争。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便卸了力,只有平日里无波无浪的倔强眼眸保留着几分不甘。
“没想到吧?我根本没死!”苏婉婉的面容接近扭曲,她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来向姜离索命。
姜离的眼神太过倔强,苏婉婉拉扯着嘴角,手中用力一甩,便将虚弱的姜离摔到了一旁。
姜离倒向地面,下意识伸手抵住才堪堪止住身体,未直接摔在地上。
苏婉婉直接盛气凌人地压了下来:“且等着吧,没被李岑炸死,这些账,咱们慢慢算!”
看到苏婉婉眼中的恨意,结合当前的情形,姜离顿感不妙,这大昭,只怕要变天。
“姜淑妃何在?”宁凌云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姜淑妃的身影,不过他并不是要找到姜淑妃。
他所在意的,是自己幼年便被剥夺了的亲儿子。
人群中一阵骚乱,无人看见姜淑妃的身影,只是一个身着华贵的乳母被推了出来。
宁凌云眼神凌厉:“你是衡世子的乳母?”
那乳母瞅着不过三十多岁,保养得极为好,可见她的主子对她不薄。
这乳母哪见过如此阵仗,她怯懦地不敢抬头去看,只是瑟缩着点了点头。
透过乳母,宁凌云的眼神落在了她身后,在她身后躲藏着一个只到她大腿处的幼儿。
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慎衡?”宁凌云眼睛突突地跳着,他有些试探性地叫着。
那幼童眼神看过去,带着些专属于孩童的天真稚气,和此时此情此景之下的害怕无助。
得到了回应,几乎是一瞬间,宁凌云便确定这就是他被迫失散多年的儿子。
他微微弯下身子,张开双手,带着万分的期冀喊道:“来!到爹这来。”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在呼唤一件多年的珍宝。
可是孩子哪会对见了第一面的人亲近?
又是在如此恐惧的场景下。
宁凌云面色变了变,他径直上前,不顾乳母的阻拦,一把便将挣扎的孩童抱在了怀里。
宁慎衡呼喊着,挣扎着。
“我要淑母妃!我要淑母妃!”
稚气之声响彻整个大殿,可是宁凌云只觉得他吵闹。
“二哥定要这般绝情吗?”安乐站了出来一脸正义地指责着他。
姜离诧然,如此境遇,也就只有一直以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安乐会站出来说出这样的话。
宁凌云回过身来,面目之间是丝毫未曾动摇的野心和偏执。
“安乐,你作为公主一直娇养深宫,怎会知晓被生夺亲子壮志难酬的恨?”
安乐一脸正义:“就算换了我坐在二哥的位置上,我也断然不会结合外敌挥剑对准自己的母国!”
这话仿佛将宁凌云刺激到了,他面容扭曲,再不似往常矜贵王爷的模样。
就在姜离以为他会发火之际,他却悄然息了,只转过身对一直恭敬跟在身后的秦胥说道:“这里交给你了,好好看着他们。”
原来秦胥一直在宁凌云身后跟着,在苏婉婉发难之时,他便一直在了。
直到宁凌云抱着孩子出门而去,秦胥的脊背终于挺直了。
苏婉婉正满面春风地站在秦胥身前,一脸得意。
“秦郎,此次我们定然不能放过这些曾经置我们于死地之人。”说这话的同时,苏婉婉的眼神死死地盯紧了姜离的方向。
姜离不为所动。
只是在苏婉婉身旁的秦胥眼神莫名晦暗了一瞬。
姜离不想其他,短短几年里,宫变竟然这样频繁。
昨日进宫之时,父兄便说这几日京中气氛紧张,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还有些不以为然。
没想到,打脸来得这样快。
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秦胥与苏婉婉转身离开了这座宫殿。
只不过,在离开时,秦胥默默地向姜离处看了一眼。
姜离不解的眼神与之相撞,看清秦胥眼底莫名的情绪涌动时,她还是愣了一下。
直到安乐走来,拍了拍姜离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你病可好些了?”安乐少见的柔软问候让姜离错愕。
姜离点点头:“无事。”
安乐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今京中名门女眷皆被圈养于此,就算京中有留守的将帅也是投鼠忌器。”
如今事态紧急,只怕真叫恒王得手了。
说罢,见姜离只是皱着眉头不回应,安乐心间涌起浓浓的担忧。
姜离的事,她有所耳闻。
说起来,她与姜离也算是亲表姐妹,虽说自小打闹,可是她听闻姜离与奕王一事后,竟是默默了许久。
姜离这样要强的性子,没能嫁给所爱之人,该是有多痛!
怪不得,顾家小将军多次上门求亲都被拒之门外,可见姜离对八弟真是用情至深。
可叹可叹!
“你别忧心,”安乐拍了拍姜离的后背,“姜伯公定在想法子了。”
姜离方才一直在想秦胥刚刚的眼神何意,被安乐的拍一拍打断,看到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关心后,除了惊愕还有些轻微的不自在。
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淑妃在哪?”方才只见乳母与世子,并未见姜淑妃的身影。
安乐拧眉道:“母妃前几日便以礼佛为由秘密前往安国寺祈福,”她压低了声音道,“除了父君与我,再无人知晓。”
姜离低声回应:“如此倒是躲过一劫,”她思考了半晌,继而问道:“小世子一直称淑妃为母妃吗?”
安乐点点头:“他倒是偶尔这样叫着玩,”继而想起了什么,又忧虑道:“只是小世子被那狠心的爹抢走了。”
姜离被这形容逗笑了,她深知宁慎衡养在姜淑妃宫中,姜淑妃悉心照顾教导了这许多年,早已视若己出。
他们之间的感情看方才小世子的哭喊便可窥见一两分。
于是她低声安慰道:“衡世子是他的亲儿子,又是他第一个儿子,这几年未曾养育过的愧疚和舐犊之情不会伤到他的。”
安乐眼中亮了亮,看向姜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亲近,她冲着姜离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等了。”
姜离心中似沉了块巨石,安乐所言非虚,眼下宫外之人定然已经看出了情势不对,他们定会采取措施来应对眼前的变故。
在宁凌云未曾安稳荣登大宝之前,一切都还有机会。
宫外,姜府。
几个沙场征战的老将如今坐在一堂,皆面色凝重,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姜老弟,依你看,咱们究竟该怎么办?”徐豫近年来一直在京都中养老,若不是这次金国来犯,他是万万不想这般累挺的。
姜舜一张俊脸此刻极为凝重,他的女儿再度被圈禁宫中。
上次纨纨便受了重伤,这次又是如此这般。
恒王!
真该死!
他万分心焦,可依旧无可奈何。
“金国出兵南下之时,大郎早已察觉不对,带兵赶回,我已飞鸽传书并派了脚力最好的马向三郎传信,不出意外,月余援兵即到。”
察觉不对的时候,姜舜早已做了两手准备,将姜灵瀚与姜霄召唤归京,大郎所能支配的便是驻守金国的将士,可总要留下些以备金国作乱。
但霄儿那里,康太子早已是他们的盟友,小周出兵应当不难!
再加上小周名闻天下的毒,若是能在城破之前赶到,想必不会出事!
可是这究竟也是理想中的计划。
实际上,局势一天一变,谁会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李老将军皱眉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这些年来李岑逐渐回归正途,他老人家甚是安慰。
他深知姜家带给李岑的影响,所以这几年,李老将军对于姜舜与姜府是满怀谢意的。
在座皆是老谋深算的老将,阿岑与姜家大郎或可带来金国边境驻守之将,姜霄与小周一同出兵,加起来或可与金国一战。
但,最不保险的就是时间。
金国之兵南下已三月有余,最快再有一月,便可抵达大昭边境。
李老将军叹了口气:“若非奕王殿下被外放身去,这宫中哪轮得到他恒王一手遮天!”
在座之人皆叹惋,可叹奕王雄韬伟略,曾经他承诺之言犹在耳中,彼时早已身死南疆。
徐豫眉目间皆是怒意:“如今京都中顾家一手遮天,若不是恒王联合金国,老夫真以为此等宫变发起之人定是那姓顾的老匹夫!”
其余二人皆点点头,姜舜十分认同地说道:“谁说不是呢?那顾巍在战场驰骋一生,临到老了,却没想到他竟也成为权欲熏心之人。”
徐豫冷笑道:“那老匹夫一门心思钻进了顾氏外戚专权的美梦,哪还能注意到恒王这头饿狼露出的獠牙?”
李老将军点点头:“恒王此人,便如同他的母亲一般,继承了金国暴戾血腥的性格,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却阴毒得很。”
姜舜想到被他再度圈禁的女儿,重拳砸向木桌:“谁说不是?他如今又故技重施圈禁亲眷让我们束手束脚!”
李老将军眼睛浑浊却十分有神:“当下咱们急也没用,姜家大郎三郎和阿岑都在赶来的路上,现在争的只有时间。”
徐豫眼睛亮了亮:“恒王靠的是宫中防卫,宫中那些人长久处在盛世之下,哪里还有血性?凭你我几人的府兵也可抵挡一二,不过他手里有人质,咱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姜舜捏紧了拳头,苦笑着:“正因如此,我现下还能与两位老兄长这般冷静商议,不然定早已一把利剑闯进去救女儿了。”
徐豫最是理解他的担忧,他出言安慰道:“你放心,金国军队不到一日,恒王那厮便不敢轻举妄动,纨纨他们定然安全。”
姜舜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只盼大郎三郎能够尽快携援兵至。
三人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传来通报。
“相爷,顾巍将军请见。”
小厮报信之声未落,一威武精壮的身影便径直走到了姜舜的苍暮阁中。
“未应主人相请便不请自来,还请诸位原谅老夫不得已的唐突。”
顾巍一脸的理所当然,压根看不出来他有话中说的那样深觉唐突之意。
徐豫脾气最是与顾巍不对付,他站起来就要发作,姜舜一把制止住了他,率先说道:“不知顾将军深夜至此,有何指教?”
顾巍冷哼一声,宽袖霸气甩起至身后:“指教谈不上,老夫此次前来,是来结盟的。”
姜舜几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一抹犹疑。
顾巍自顾自坐在三人对面,身后跟着的顾承曜也十分乖巧地站在自家老爹的身后,一脸赔笑地对姜舜颔首。
这可是他的未来老丈人,他得客气些。
顾巍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毫不嫌弃地喝了一口后便主动说道:“恒王叛乱,封锁宫内,此时,我们这些老将该同仇敌忾,共同抗敌才是。”
“李老将军,您说我说的可对?”
李老将军一脸正气,并不因顾巍地位超然便对他态度转和。
“顾将军此言不错,但若想结盟,恐怕得拿出些让人信服的真东西。”
顾巍笑道:“还是李燮老兄长看得明白,巍今日来便就是与几位老兄弟商议此事,”话毕他收了笑脸,一脸严肃,“众所周知,皇后之子尚年幼,宫中便生巨变,皇后娘娘是顾家女,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致使皇后娘娘母子陷于水深火热境地。”
“姜老弟,想必你可以体会为兄之忧心吧?”
顾巍此话将姜舜的担忧又提到了嗓子眼,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宫中被圈禁之人皆是一样,不管是对姜舜还是顾巍都最为掣肘,他们二人的女儿都在其中。
“你顾巍行事,当真会如此便宜旁人?”徐豫冷眼看去,“说罢,你有何条件?”
就算徐豫看不上顾巍,可是此危急存亡之秋,多了顾家的力量,他们的胜算又多了一重。
顾巍笑得狂妄:“还是徐老弟最了解我,”他不顾徐豫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你们大可以相信我,恒王取得王位对我顾家百害而无一利,只要恒王此番事不成,我顾氏便还有希望。”
他说的没错,本来最有希望夺位的人早已死于南疆,眼下他顾家的对手仅剩一个恒王宁凌云而已。
只要恒王此次失败,陛下别无选择,仅剩一幼子,他顾氏还愁什么?
姜、徐、李三人各自在心中谨慎思虑着此招是否可行。
见他三人犹豫不决,顾巍又喝了口冷茶,颇有些激动道:“想当年,我们三人一同在李燮老兄长麾下磨炼,那时是何等的义薄云天,势壮山河!”
“多少年,你我几人分散各处镇守边境,多少也当得起‘勠力同心’一词。”
顾巍站起身来,行至唯一坐着的李燮对面,站在姜舜和徐豫旁边,继续说道:“若非犬子幼年时胡闹,害令爱跌落水中,咱们几个之间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姜舜想起幼年阿离落水一事,神色又不好看了,与今日情形对比,姜舜情愿姜离再落一次水,也比进宫当质子强得多。
“今日,老夫我便舍下这张老脸,”说罢顾巍后退一步神色郑重地向着姜舜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姜老弟,哥哥我代犬子向令爱致歉,还请贵府大人有大量,宽恕当年之错!”
姜舜猛地侧身,只堪堪受了他半礼。
就连李老将军都震惊地侧目看过来,莫非顾巍这厮今日是诚心而来?
可要知道,当年顾承曜害姜离落水后,因顾承曜不愿前来道歉,顾家只派了顾承锦带了些不咸不淡的补品前来,诚意很是不足。
后实在闹的不好看,顾家便忙举家搬到了南境,为了此事,顾家与姜家才老死不相往来。
迟到了十几年的致歉,终于在大敌当前的今日有了个圆满的结尾。
顾承曜很是有眼力见的跟上来,站在自己老爹身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姜舜,恭敬行礼道:“姜世叔,承曜年幼不知轻重,唐突姜姑娘,经历多年战场风霜历练,我深知自己当年错得离谱,在此,承曜特向世叔请罪!”
说着顾承曜直接屈身,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诚恳。
顾家一老一少便就这样把姜舜抬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