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子一行人的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沉寂,最终在丰阳县城紧闭的城门下停驻。
高耸的城墙在夜幕中宛如巨兽的脊背,墙垛上插着的火把正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将几只悬挂的灯笼也映得忽明忽暗。火光勾勒出垛口后方守夜兵士警惕的身影,他们正无声地注视着城下这群不速之客。
“城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城楼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几支弓箭在垛口处若隐若现,气氛瞬间紧绷。
队伍中,冯泰举着火把催马向前一步。他并未下马,只是昂首向上,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晨雾:“御常寺镇灵使冯泰,奉令公干,速开城门!”
“御常寺?”
城楼上的守军统领心头一凛,这个特殊衙门的威名他自然听过。他探身向下望去,火光映照出一行古怪的组合:一名道士,一位书生,还有披甲持锐的兵士。
虽觉蹊跷,但朝廷派遣御常寺镇灵使前来查探近日邪祟作乱之事,本是众望所归。但自身职责所在,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的语气立刻转为惊疑与恭敬,朝城下高声道:“请上官稍待,容卑职查验!”
片刻后,一只吊篮从城楼上缓缓放下。冯泰策马走到城门前,将自身的官凭和那面代表国师身份的令牌放入篮中。篮子被迅速提起,城楼上随即传来一阵低语和窸窣的查验声。很快,士兵统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歉意与惶恐:“原来是冯灵使驾到!卑职职责所在,多有得罪!快,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嘎吱声中开启一道缝隙,刚好容骑兵通过。
一行人鱼贯入城。那统领已迎至门下,与冯泰简短寒暄数句,言语间透出对朝廷派人前来调查的期盼。他随即点派两名兵士,吩咐其为众人引路。
夜色深沉,长街寂寥,两侧屋舍尽在沉睡。众人无暇他顾,只紧随两名兵士,策马穿行于空旷的街巷,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直向县衙方向而去。
县衙内,烛火摇曳。县令刘翰文和县丞、主簿等一众官员个个面带焦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弥漫县境的诡异“邪气”已让他们连续多日寝食难安,天未亮便聚在此处,却苦无良策。
“县令!县令!”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来了!长安御常寺的镇灵使到了!已经到县衙门口了!”
“什么?御常寺的人真的来了?!”刘县令猛地站起,几乎打翻手边的茶盏,脸上瞬间涌起绝处逢生般的狂喜,“快!快随我出迎!万万不可怠慢!”
刘县令闻报,慌忙整理衣冠,带着一众属官快步小跑至县衙大门外。
只见玄阳子、冯泰、裴玄素等人刚刚勒住马缰。刘县令虽与来人不曾相识,但见为首的老道士背负宝剑,虽已谢顶,须发花白,周身却自带一股出尘之气。其左侧是个短须汉子,一身玄色劲装,显得精干威武;右侧则是个二十上下的灰袍书生,虽面带倦容,一双眼睛却亮得逼人,正炯炯地望过来。
刘县令不敢怠慢,立即吩咐衙役将众人的马匹牵往马厩,好生添加草料,又命人速去准备热食汤水。
两名引路的兵士立即上前禀明来人身份。此时,乔都尉也迈步上前。刘县令一见,连忙道:“未曾想乔都尉也一同前来!”乔都尉与之拱手寒暄两句,便转身为刘县令依次引见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
刘县令抢步上前,对着冯泰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下官丰阳县令刘翰文,恭迎上官!下官日夜悬心,总算将诸位高人盼来了!丰阳百姓有救矣!”
他又连忙向玄阳子和裴玄素见礼,言辞恳切:“有劳道长、裴郎君,一路辛苦!”
玄阳子闻言,只是将剑指竖于胸前,对着刘县令微微颔首,神色平静,算是回礼。
他身侧的裴玄素,也立即跟着师父的动作,向刘县令拱手一揖,随后同样颔首致意。
冯泰神色一凛,拱手还礼,声音沉稳有力:“刘县令言重了。我等奉命前来,一闻丰阳邪气为祸,百姓受苦,便即刻启程,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耽搁。”
刘县令不及多言,他侧身让开道路,伸手做引,连声道:“诸位快请,快请入内叙话!”
说罢,他便亲自在前引路,领着这一行人穿过县衙大门,向内走去。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随行的玄阳子和书生打扮的裴玄素,虽心中疑惑这师徒俩的身份,但能与御常寺镇灵使同行,必是高人,态度更是恭敬到了极点。连日来的恐惧和压力,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和寄托的出口。
行至中堂外,县丞便领着随行的兵士们往偏房去安置。偏房内,众人卸下盔甲,借着这难得的间隙稍作休整。
裴玄素则紧随师父玄阳子,与冯泰、乔都尉一道,随刘县令及县中几位主要官员步入中堂。刘县令抬手示意,众人各自在座次上落定,未及寒暄,玄阳子便已开口,声音沉静却直指核心:
“丰阳近况如何?”
刘县令本欲先尽地主之谊,徐徐道来,未料道长如此直接。他神色一正,立即回道:“道长,实不相瞒,邪气为患已一月有余。如今染病者数千,死者……已逾百人。”
玄阳子眉头微蹙:“这百余人,皆是邪气入体而亡?”
刘县令摇头,面带余悸:“并非如此。这些人,多半是死后尸变的僵尸噬咬致死。另外一部分是被郊野的野鬼之类的害死。”
玄阳子微微颔首,沉声道:“邪气汇聚如瘴,不仅极易引动尸变,更会侵扰周遭妖邪之物,使其魔性陡增,转而嗜血伤人。”
冯泰此时接口,声音沉肃:“不错,而邪气侵体,体虚者或可支撑百日,体健者或能熬过一年,然过程极为煎熬。到了后期,人会日渐虚弱,四肢无力,直至虚脱,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最终五脏衰败,在剧痛中死去。”
刘县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惊慌之色愈浓,急忙追问: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冯泰沉稳应道:刘县令放心,我等此番前来,首要便是追查邪气源头。唯有从根上阻断邪气滋生,方能彻底根治此患。他语气稍缓,继续道,至于已染病的百姓,只需按时服用对症汤药,静心调养一月,便可痊愈。
听闻此言,刘县令紧绷的神色总算缓和了几分,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冯泰见状,顺势追问:依县令看来,丰阳县内,邪气最初是于何处显现的?
刘县令略作回忆,答道:下官此前曾陪同一位镇灵使仔细查探过,丰阳本地并未发现邪气涌出的确切地点。据多方查证,病症最初实乃从上津传来,不出半月,邻近上津的几个村落便相继出现了类似症状。
玄阳子目光一凝,立即抓住关键:那位镇灵使,如今何在?
刘县令面露难色,低声道:那位武灵使半月前孤身前往上津追查,自此……便音讯全无。
冯泰问刘县令道:”县令呈交朝廷的密报称有会飞的僵尸吸血,可有查出其踪迹?“
刘县令回应,此前和武灵使彻查过几天,除了发现更多的死者,查不出其从何处而来,直到半月前,又传来上津又有人被飞天僵尸袭击,那武灵使便赶去了上津。”
玄阳子抬眼望向窗外,见天色渐亮,便道:“刘县令,我等先去查验尸首吧。”
刘县令忙劝:“诸位连夜奔波,定然疲惫。下官已备好饭食,不如先用些汤饭,稍事歇息再去查探不迟。”
玄阳子尚在沉吟,一旁冯泰的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这声响仿佛会传染,连裴玄素的腹中也跟着一阵轻鸣。冯泰挠着后脑勺笑道:“失礼失礼,我这饭桶肚皮,子时前那点干粮实在不顶事。”裴玄素也摸着肚子,朝师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刘县令顺势接话:“既然方才冯灵使说此病短则百日方有性命之忧,便不急在这一时。诸位还是先用饭,养足精神要紧。”
玄阳子微微颔首:“刘县令考虑周到。”
众人便在中堂稍坐,喝着茶水等候。期间,冯泰又问起:“不知周边寺庙道观,可曾为病患诊治?”
刘县令摇头叹息:“那些地方如今只接待富户,一次香火钱便要上万文,寻常百姓哪里负担得起。”
乔都尉的拳头狠狠砸在茶几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他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道:岂有此理!这些寺庙道观,平日里自诩玄门清修,坐拥良田万顷还不知足,竟敢趁火打劫!什么普度众生,根本是……
他猛然瞥见身旁的玄阳子与冯泰,话音戛然而止。剧烈起伏的胸膛勉强平复,他生生转开话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百姓生活本就困苦,又遭此灾祸,真是雪上加霜。
他扭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像要把怒火压进肺腑般低声道:不知何时,百姓才能脱离这般苦海,看得起病,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只是那紧握的拳头,仍在微微发抖。
冯泰适时开口:没想到乔都尉对民生疾苦如此关切。
乔都尉深吸一口气,转向众人时已恢复肃容:乔某身为折冲府都尉,驻守地方,民生疾苦,自然要看在眼里。
说话间,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即传来几下叩门声。一旁的捕手上前开了门,原来是几名仆从送饭来了。
几名捕手利落地将食案安置妥当,仆从们便将饭食一一摆上:刚出炉的胡饼与毕罗冒着热气,一盘切得齐整的羊肉,还有几碗撒了鲜嫩胡荽的肉汤,香味顿时弥漫开来。为首的仆从上前低声禀报,偏房兵士的饭食也已安排妥当。
刘县令微微颔首,转身向玄阳子等人拱手道:“仓促之间,唯有这些粗简饭食,实在怠慢诸位了。”
裴玄素望着食案上升腾的热气,肉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
冯泰朗声笑道:“刘县令过谦了。奔波一夜,能得此热食已是幸事,何况这般周到。”众人随之向刘县令道谢,随即在食案后落座,安静地用起饭来。
不过片刻功夫,众人便将案上饭食一扫而空。热汤热饭下肚,连夜奔波的疲惫顿时消散大半。仆从们撤下碗碟,为众人重新斟上热茶。
堂内一时茶香袅袅,众人借着这片刻闲暇稍作休整。裴玄素放下茶盏,闭目养神;冯泰则取出一张绘得简陋的丰阳城地图,在案上反复研看;乔都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凝于虚空,似在沉思。
待窗外日头渐高,玄阳子拂袖起身:“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殓房查验尸身了。”
乔都尉当即起身,沉声道:“道长,乔某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玄阳子却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不必了。查验尸体只需细致观察,无需动手,你与士兵们连日赶路,正好借此机会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后续追查邪祟才需用到你们。”
乔都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懂玄门查案之法,去了确实帮不上忙,反倒可能添麻烦。他笑着点头:“道长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那你们若有任何需要,比如调派人手、封锁街巷,只管让人来告知我,我随时待命。”说罢,便转身去了偏房,与其他士兵一同歇息去了。
玄阳子转向刘县令:“有劳刘县令带路。”
“分内之事,诸位请随我来。”刘县令转身嘱咐县衙众官员各归其职,自己只带着几名精干捕手在前引路。
一行人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县衙西侧一处僻静角落。眼前是一座独立的青砖矮房,墙体斑驳,透着森然寒意。
这便是廨殓房。房檐下悬着两盏素白灯笼,尚未点燃。一股混合了石灰与防腐草药的清冷气息,已在空气中隐隐弥漫开来。
随行的捕手立即上前,将厚重的木门推开。一股阴寒之气顿时扑面而来,众人随着刘县令先后迈入房中。
裴玄素紧随师父身后,只觉周身一凉。这殓房的格局与他在邠州刺史府所见大同小异,只是规模稍小。廨殓房存放尸身的房间设在地下,为的是借助地气保持阴冷,尽可能隔绝阳气,延缓尸身变化。
刘县令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此前的武灵使临走前处理过这些尸体:那些发生尸变的、或是身上无特殊痕迹的,都已火化;如今留下的这十余具,皆是变成干尸、身上却无半点伤痕的,他说或许能从这些尸体上找到线索。”
说话间,众人已步入停尸的里间。裴玄素瞬间闻到一股浓烈的尘土、枯叶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却毫无腐败的恶臭。他不禁心中疑惑,心头一凛,这气味与寻常停尸间截然不同,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刘县令抬手示意,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屋内并列两排。第一排摆着七具尸身,第二排摆着六具尸身,皆以粗白布覆盖,仅露出干瘪青白的脚踝。几盏油灯用铁链链接自房梁悬下,火光摇曳,在四壁投下晃动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石灰与草药混合的涩味,寒意刺骨。
冯泰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为防尸气侵扰,请诸位暂留此处。”几名捕手立即退至墙边,刘县令也停在三步开外,远远观望。
冯泰缓缓掀开覆盖尸身的粗布。裴玄素立在师父身后,透过肩头望去,只见这具尸身与之前在永安镇所见的赵阿生尸体颇有不同——赵阿生尚存些许体液,而眼前这具却已彻底干瘪,犹如一层枯皮紧裹骨架,连皮肤都失了所有水分,干皱如纸。尸首额上贴着一道黄符,朱砂画就的符文隐隐泛光,想必是先前那位镇灵使为镇尸所留。
刘县令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早前那位武灵使也曾来查验过这些尸首,这镇尸符便是他亲手所贴。他曾言,只要符箓不揭,便可保尸身不腐不变。”
冯泰闻言,抬手在黄符上方三寸处虚拂而过,细细感知着符纸上流转的残余法力,随即微微颔首,确认了符咒的效力。
玄阳子和冯泰当即在尸体上查看,这尸体的衣裳已经被尽数褪去,显然是此前的镇灵使查验尸体而为。
玄阳子逐一查验尸身,除了生前旧伤,脖颈处的确不见咬痕。裴玄素在一旁看得疑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僵尸既未咬中脖颈,又是如何吸走活人体液的?”
玄阳子用两指轻轻拈起黄符一角,略微掀开,解释道:“不需咬噬,经由口、鼻、眼、耳七窍便可隔空汲取。”
正说着,冯泰已抬手掀开了旁边另一具尸身上的粗布。仔细端详后,他语气凝重:“看来,我们遇上的是一只血魃。”
玄阳子闻言走近,裴玄素也立刻跟上。只见那尸体胸前的皮肤上,每个毛孔都透着诡异的红点。裴玄素不禁问道:“血魃是何物?”
一旁的刘县令也凑近几步,盯着尸体面露惊疑,低声喃喃:“怪事……先前验看时,尸身上分明没有这些红点……”
四周的捕手们闻言,也纷纷伸长脖子向尸身张望。待看清那些凭空出现的红点后,众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彼此交换着惶惑的眼神,却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冯泰解释道:“血魃不必咬中猎物,数步之外便能通过五官吸干人体精血。看这尸身状态,那血魃已能雾化活人体液,直接透过皮肤汲取。”
他转向刘县令,“这些死者是在同一处被发现,还是分散在不同地方?”
刘县令忙答:“后面这六具都是在同一处发现的,但彼此相隔甚远,最近也有十几步,远的更有数十步。”
冯泰眉头紧锁,看向玄阳子:“看来,这是一只已臻终结形态的飞天血魃。”
玄阳子面色沉静,默然走向其他尸床,逐一掀开覆盖的粗布。裴玄素紧随师父身后,只见每具尸体皆干瘪如柴——除四具与最初那具状况相同外,其余尸身的皮肤毛孔无不泛着诡异的猩红斑点。
玄阳子手下不停,直到最后一具尸首前,动作才缓了下来。他并未立即掀开,只先拈起粗布一角,朝内瞥了一眼,随即轻轻摇头,这才将整块粗布掀开——
布下景象显露的刹那,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定睛看去,这最后一具尸体果然迥异——全身皮肤已呈暗红血色,更骇人的是,尸身唇角竟裂开一道细缝,一直蜿蜒至耳根之下!
再看向尸体的双手,只见十指指甲已尽数转为墨黑,又长又尖,足有一寸余长,宛如猛禽的利爪。
因好奇而凑近查看的刘县令,也被这诡异景象惊得呆立当场,眼中满是困惑与骇然:“这……这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冯泰见状,不禁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玄阳子却俯身靠近,一手捏住尸骸脸颊,另一手扣住下颌,双臂一分——那尸体的嘴竟随之撕裂开来,直裂到耳根,口中不见寻常牙齿,唯有两排密布如钉的尖牙森然可见。
“确是飞天血魃无疑。”玄阳子松手断言。
一众捕捕手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随即又迟疑地定在原地,只将脖子伸得老长,极力张望。那个最年轻的捕手忍不住又多迈了一步,待看清那具通体暗红的诡异尸身时,才猛地刹住脚步,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玄阳子淡然道:“遭血魃所害者,尸身便会异化为此物。我等称之为,赤骸妖。”
裴玄素望向玄阳子:“师父,这赤骸妖……究竟是怎样的妖物?”
玄阳子沉声道:“凡被血魃噬尽精血而亡者,尸身便会化为赤骸妖。它继承了血魃对体液的无穷渴望,且更为贪婪饥渴。纵使吸尽千百人的精血,也永不知足,只会愈发焦渴。”
裴玄素听得喉头一紧,不禁咽了咽唾沫。
冯泰看向玄阳子,声音已带上一丝轻颤:“道长,情况至此,只怕单凭你我二人已难……”
玄阳子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既已辨明妖物根脚,设法应对便是。眼下最紧要的是——此处距长安不远,这等邪气冲天的妖物,究竟是如何在此地出现的?”
玄阳子转向刘县令:“这些尸体是何时被发现的?”
刘县令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颤声道:“最、最早是十天前……就是这一具。”他指向那具暗红色的尸体。
话音未落,玄阳子猛地喝道:“都退后!这东西要醒了!”
几乎同时,尸体额头的黄符骤然亮起刺目金光,符文连闪三下,随即“嗤”地一声自燃起来,瞬间化作灰烬!
“吼——!”
一声干裂如破锣的嘶吼骤然炸响!赤骸妖的头颅猛地仰起,直冲屋顶咆哮,血盆大口中随之喷出一团淡青色气雾。
整间屋子随之剧烈震动,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悬挂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骤然暗了几分。
冯泰急运法力,一只金光大手凭空凝成,向那妖物攥去!眼看就要将其捏碎,赤骸妖却嘶吼着双臂一振——金手竟应声崩碎,化作漫天光点!
赤骸妖猛扑向冯泰,利爪直取其面门!冯泰连退两步,仓促间再度凝出金色大手——这次金手精准抓住了妖物的左脚,赤骸妖顿时失衡,地一声砸落在地!
离得最近的刘县令早已吓瘫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双腿软得动弹不得。四周捕手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带爬向外逃窜。裴玄素也被骇得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停尸板才稳住身形。
赤骸妖怒吼着挥动爪利向金手一撕,金手应声破碎!妖物再度扑向冯泰。
又一只金手迎面抓来,却被赤骸妖一爪拍散。冯泰连出四只金手,虽被瞬间击破,却也勉强延缓了妖物的扑势。赤骸妖见追击冯泰无望,猩红的眼珠猛地转向瘫坐在地的刘县令,径直扑去!
就在它身形刚动的刹那,又一只金手自虚空中凝现,死死攥住了它的右脚踝!赤骸妖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身躯疯狂扭动挣扎,一双利爪朝着刘县令的方向疯狂抓挠——纵然扑空,那锋锐的爪风竟将地上的青石板生生划出数十道深痕,碎石四溅,痕迹触目惊心。
裴玄素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刘县令的肩头就往后拖拽!
几乎同时,赤骸妖再次撕裂金手,利爪带着腥风直取刘县令右脚——
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金芒如电闪过,精准掠过赤骸妖脖颈。
妖物的咆哮戛然而止,头颅滚落,身躯瞬间爆散成一团腥臭血雾,消散于空中。
血雾缓缓消散,殓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冯泰仍保持着后退的姿势,脸色煞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望着妖物消失的地方,胸口剧烈起伏,方才那迎面而来的利爪寒意似乎仍未散去。
刘县令浑身剧颤,眼中尽是骇然之色。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那几个连滚带爬逃到门口的捕手,此刻才敢扶着门框,惊魂未定地朝里张望,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而那个被吓呆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年轻捕手,此刻终于缓过神来,脱力般滑坐在地上,身躯却还止不住的颤抖。
裴玄素松开紧抓着刘县令肩头衣襟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方才赤骸妖嘶吼扑来的骇人景象,连同那利爪破风的锐响,仍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望向师父,想起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师父背后宝剑化作一道金色电光,疾射而出,瞬息间便将那妖物斩灭,随即又迅如闪电般归入鞘中。那飞剑去势之疾、威力之盛,真如惊雷裂空,令他心神震撼。
玄阳子缓步走到冯泰身旁,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余下的尸身,劳烦你尽数焚化,以绝后患。”
冯泰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完全回神,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玄素,”玄阳子转向徒弟,“随为师到外间稍歇。”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向师父走去。要跨出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空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雾,强行压下心头的余悸,跟上了师父的脚步。
他随师父来到廨殓房外,抬头望去,原本澄澈的蓝天已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云絮,不少云块底部泛着灰黑,如墨渍般缓缓晕染。先前还明亮的日头,不知何时已隐入云后,天地间顿时黯淡下来,笼着一片沉郁。
他跟着玄阳子走到不远处的屋檐下。玄阳子转身望向那扇悬挂白灯笼的殓房木门,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裴玄素方才受惊的心绪已渐平复,见师父神色凝重,忍不住轻声问道:“师父,可是这殓房……还有何处不妥?”
玄阳子转头看向他,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此前已查出,死者是血魃所为,按说只需找到血魃将其消灭,此事便可了结。”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廨殓房门上,“可关键在于,这血魃从何而来?莫说长安周边,即便是整个大唐境内出现血魃,御常寺的眼线也该第一时间察觉,断不会任由它在此作祟多日。”
裴玄素闻言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师父,您的意思是——御常寺有人故意隐瞒了血魃的存在?”
玄阳子缓缓点头,又补充道:“再者,血魃虽凶,却不会散出这般浓郁的邪气。寻常鬼魅、僵尸才会滋生邪气,尤其是赤骸妖,其口呼出的邪气更是浓烈刺骨。如今这丰阳城邪气弥漫,绝非血魃所能造成。”
“所以师父,”裴玄素瞬间反应过来,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是有人故意将血魃带到这里,还借此制造赤骸妖,用邪气掩盖什么?”
玄阳子微微颔首,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廨殓房的门被推开,冯泰正从里面走出来,朝着两人快步走来。师徒二人当即闭了嘴,玄阳子抬手拂了拂道袍上的浮尘,裴玄素也顺势低下头,装作整理袖口的模样,将方才的对话咽回了腹中。
冯泰一脸沉郁地走近玄阳子,眉头紧紧拧着,像是被什么重负压得喘不过气。他声音低低地说:“道长,里面的尸体,我已经将其尽数焚烧了。”说罢,他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耷拉,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失落。
玄阳子见状,上前一步,轻声安慰道:“那赤骸妖动作迅猛,离你又那么近,危急关头稍有失手,本就无可厚非。”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鼓励,“况且你能急中生智,将佛门的伏屠手化为牵制,有效控制住赤骸妖的行动,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冯泰垂着头,声音里满是自责:“我平日还在御常寺同僚面前夸耀自己处变不惊,可今日……竟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物扑过来。在下真是惭愧,枉对‘镇灵使’之名……”
玄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干脆:“无需自责。危难之际,人皆有惧,能压下恐慌已是不易。”
他话锋一转,目光带着肯定,“况且你反应极快,及时用伏屠手牵制住赤骸妖,若不是你,刘县令恐已遭不测——这份功劳,比‘处变不惊’的虚名实在得多。”
就在此时,刘县令与几名捕快从廨殓房中匆匆走出。刘县令脸上的惊惧尚未完全褪去,胸前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深色水渍格外显眼。
他快步走到近前,先向玄阳子郑重拱手,声音仍带着些许颤抖:“多谢道长方才出手相救。”随即又转向冯泰,深深一揖,“若非冯灵使及时以伏屠手牵制妖物,下官今日……怕是已命丧当场,此恩必当铭记!”
话音刚落,一名捕手急匆匆跑来,神色慌张,额头上满是汗珠。刘县令见状,脸色一沉,连忙喝问:“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那捕手喘着粗气,目光在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三人身上飞快扫过。刘县令不耐烦地催促:“三位都是长安派来的上官,不必隐瞒,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捕手这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畏惧:“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百姓,说是城里的粮价已经涨到了天价,根本买不起,都堵在县衙门口,要县令出去给他们一个交待……”说到“交待”二字时,他的声音又低了许多,显然也知道此事棘手。
“什么?!”刘县令脸色骤变,二话不说便朝着县衙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也立刻跟了上去。
众人刚行至中堂门口,大门外鼎沸的喧嚣便猛地灌了进来——
“刘县令!出来给个说法!”
“这邪气病根本没药医,粮价还一天翻三番,是要逼死我们吗!”
“我娘病得都下不了炕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们官府到底管不管!”
哭喊声、怒骂声、哀求声绞成一团,绝望的情绪如同滚油般在空气中沸腾,几乎下一刻就要炸开。混乱中更撕心裂肺地混着哭嚎:“刘县令,求您开恩,给条活路走吧!”
乔都尉已带着一队兵士肃立在中堂前的院中,见玄阳子等人走出,立即快步迎上前来。
而此刻,刘县令听着外面的喧嚣,脸色更加惨白,额头冷汗又起,官袍下的双腿微微发抖。他何尝不知百姓疾苦?可那些掌控粮市的商贾,哪个背后没有州府权贵,甚至长安高官的影子?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去动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
刘县令在中堂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对玄阳子三人拱手道:“几位,还请在中堂稍候,容下官先去处置外间民情。”
冯泰此时已收敛心神,听着门外愈演愈烈的喧嚣,沉声道:“刘县令,邪气阻路,漕运陆路皆断,粮运不通自是主因。我等随你一同出去,必要时也可向百姓陈明原委,安定民心为要。”
玄阳子微微颔首:“冯灵使所言甚是。”
裴玄素望向大门方向,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怜悯,轻声道:“‘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府库既虚,奸商又囤,症结终在人心之贪。”
冯泰眉头紧锁,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凝重:“妖邪之物尚可诛灭,唯有人心贪欲,才是真正难除的祸根。”
话音未落,一旁的乔都尉再也按捺不住,“锵”的一声将腰间佩刀拔出半截,怒目圆睁:“岂有此理!刘县令,您在此等候!让我带兵去把那些囤粮抬价的奸商统统抓来砍了!看谁还敢发这国难财!”
“万万不可!”刘县令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死死按住乔都尉握刀的手,声音都变了调:“乔都尉,你万万不可冲动!那些人……那些人岂是你我能动的?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话语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冯泰也在一旁按住乔都尉的手臂,沉声劝道:“乔都尉,此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若真动了手,非但解不了百姓的燃眉之急,反倒会让我等身陷囹圄,招来杀身之祸啊。”
乔都尉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但看着刘县令惊恐的神色和冯泰沉凝的目光,他最终重重哼了一声,“锵”地将半出鞘的佩刀狠狠推回鞘中。他别过头去,拳头紧握,指节发白,显然怒气未平,却也只能强压下去。
刘县令看向玄阳子等人,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眼下还是先出去安抚民心要紧。”
说罢,众人便欲随刘县令走向大门。裴玄素却伸手轻轻按住乔都尉的手臂。
“乔都尉,还请留步,在此等候为妥。”
乔都尉面露不解。裴玄素低声解释道:“此刻民情激愤,若见官兵披甲而出,百姓必以为是官府派兵弹压。一旦误会,局势恐将瞬间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乔都尉略一沉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裴郎君思虑周全,乔某在此候命。”随即挥手令麾下兵士退至院内待命。
一行人这才紧随刘县令,穿过庭院,来到县衙大门前。
裴玄素放眼望去,心头不禁一沉——衙门口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捕快们组成的人墙在推搡下已岌岌可危,几名县衙官员声嘶力竭的安抚声,瞬间便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百姓们一见刘县令现身,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立刻嘶声喊道:“刘县令!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您倒是给条活路,告诉我们该怎么活啊!”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干柴,四周顿时炸开一片哭嚎与质问:
“我娃儿饿得直哭,米缸都见了底啊!”
“当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
“给个交代!我们要吃饭!”
绝望的哀鸣、激愤的斥问、惶恐的哭诉交织在一起,人群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不安。
刘县令快步走到台阶前,双手微微发颤地举起,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虚浮:
“诸位乡亲!静一静,且听本官一言!”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刘县令身上,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弥漫。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那沉默中蕴含的压力,比之前的喧哗更加令人窒息。
他清了清嗓子,额角已渗出细汗:“粮价之事,本官……本官亦是心急如焚,日夜难安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而讨好,“本官向诸位保证!这就亲自去与各位粮商恳切商议,力求平抑粮价!一有消息,立刻张榜告知大家!“
话音未落,那中年汉子立刻厉声斥道:“刘县令!事到如今你还要糊弄我们吗?三日前你便是这套说辞,让我们等!可等到现在,粮价非但没降,反而一日贵过一日!”
另一名年轻人紧接着喊道:“刘县令,别当我们不知道!丰阳县最大的陈家米铺,东家可是你的亲家!连这层关系你都压不下价?只怕你也从中捞足了好处吧!”
年轻人话未说完,旁边一名捕手“噌”地拔出半截刀身,怒喝道:“再敢污蔑朝廷命官,叫你尝尝牢饭的滋味!”
这一举动如同火上浇油,人群瞬间炸开,斥骂声、哭喊声愈发激烈。刘县令徒劳地辩解着亲家的铺子与自己毫无干系,可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水的一粒沙,瞬间便被鼎沸的民怨吞没,未激起半分涟漪。
他惶然扫视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心知再这样下去民变一触即发。可他每次试图开口,不是被身旁官员对百姓的呵斥打断,就是被捕手拔刀的举动激化矛盾。
裴玄素冷眼旁观,心中已然明了——这刘县令身边的大小官吏,恐怕早与那些商贾盘根错节,县衙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那些粮商得知的速度,只怕比刘县令这个县令还要快上几分。
“诸位乡亲,静一静!”
冯泰猛地踏步上前,运足中气,声如洪钟,瞬间将所有的嘈杂压了下去。人群顿时一静,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我乃长安钦派镇灵使,冯泰!”他声若雷霆,目光扫过全场,“冯某此来,专为诛邪除祟!尔等所患病症,皆因邪气侵体!只要斩除邪源,病症自可痊愈!”
他话锋一转,气势沉雄:“至于粮价高企,实因邪祟作乱,漕运断绝所致!我向诸位保证……”
“粮食,三日后便可运抵丰阳!”
未等冯泰说完,裴玄素已从容走到他身侧,朗声接话。众人只见这书生年纪虽轻,但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沉静气度。
裴玄素面向人群,声音清越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乡亲们,请信我一言。后日,最迟后日!从长安调拨的粮船必到丰阳!届时,定让各位以公道之价,购得救命之粮!”
此言一出,连刘县令都惊得瞠目结舌,一众县衙官吏更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冯泰也是心中愕然——他们一路同行,何曾听闻朝廷有运粮之举?他疑惑地看向裴玄素,却见对方递来一个沉稳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百姓们闻言,脸上仍是将信将疑的神色。先前那中年汉子高声质疑:“你们空口白牙,让我们如何信得?”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显然难以轻易说服。
就在此时,冯泰踏步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面向众人。
“此乃当朝国师亲赐令牌!”他声若洪钟,将令牌缓缓向人群展示一圈,“国师命我等前来丰阳,一为稽查妖邪,二为告知诸位——粮秣已在长安加紧筹备,三日内必达丰阳!”
他目光炯炯,扫过全场:“诸位即便信不过冯某,难道还信不过为国为民的国师吗?”
此言一出,底下百姓顿时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有人低呼:“是了!渊海大师确是慈悲为怀!” 另有人接话道:“没错,国师不仅法术高深,更是真心为我等着想的高僧!”
裴玄素见状,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乡亲,既已苦候多时,何妨再静心等待这两日?届时真相自明,诸位便可安心采买粮食。”
百姓们虽仍面带忧色,但听着冯泰与裴玄素如此清晰的承诺,激愤的情绪渐渐平复。人群中出现片刻的低语与商议,最终在几位乡老的劝说下,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转身,缓缓散去。
见人群终于散去,刘县令急忙小步凑到裴玄素面前,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裴、裴郎君,长安当真有三日后运粮这回事?”
裴玄素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刘县令,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刘县令,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如先回衙内,再容我细细道来。”
刘县令闻言,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再多问,连忙侧身让出道路,引着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三人重返县衙。
众人刚穿过回廊走向中堂,便见一名捕手急匆匆赶来。刘县令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慌张?”
那捕手连忙禀报:“县令,城外长乐镇又发生两起尸变案!幸而镇上早有防备,未伤及人命。”
“尸变的僵尸现在何处?”刘县令急问。
“已秘密运至丰阳,眼下暂押在城外。”
“知道了,你先去歇息,稍后随我同去查验。”捕手应声退下。
刘县令转身看向裴玄素,眼中带着最后的期望:“但愿真如郎君所言,粮食不日即到,百姓能得一线生机。否则……”他未尽之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裴玄素平静道:“刘县令放心便是。”
事已至此,刘县令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裴玄素与冯泰的承诺。一旁的玄阳子虽不知这两人在谋划什么,但见裴玄素投来一个“师父,放心”的眼神,便不再多问。三人沉默地跟着刘县令,继续向中堂走去。
待几人回到中堂院前,等候已久的乔都尉立刻迎上前:“刘县令,外面情形如何?”
裴玄素在一旁接口道:“有劳乔都尉即刻调派兵士,将中堂四周严密把守,无令不得任何人靠近。”
乔都尉虽面露疑惑,但仍立即抱拳应下,转身便低声下令。一队精锐兵士迅速散开,将中堂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刘县令随着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步入中堂,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紧紧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