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少年眉眼低垂,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先前在水中那种予取予求的轻松和自由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便离开了河水,少年依然会时不时陷入睡梦般的迷醉,想象自己的双手其实是一对血红的鱼鳍。
只是这么想着,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潺潺的水声,虚幻的水流从自己身旁奔涌而过,向着无法企及的远方流逝。
『等等我……』
少年嘴唇翕动着,险些开口呼喊道,他迈开双腿,步伐却有些踉跄,像是刚刚学步的孩童,在追着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
“等,等等我!”
依莎在后面呼喊道,她到底只是凡人,先是落水,被救上岸后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此刻只能气喘吁吁地跟着。
好在两人已经过了河,离开了苦陀山的势力范围,往后山高水远,僧人们想必是追之不及的。
远处的丘陵上已经出现了城池的影子,外围坐落着零零散散村落,少女从前就在那儿生活。
如今的她们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一想到此,依莎心里就涌现出振奋和喜悦,眼里亮晶晶的,她鼓起气力,快步追了上去,与少年并肩而行。
“对了,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少女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名字?”
少年回过神来,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回想着自己的名字,可无论怎么想,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她人对他的称呼。
佛子。
活菩萨。
以及吴老太私底下称呼自己的……孽障。
『孽障吗?还真是形象。』
少年摇了摇头,冷笑道:“我没有名字,救苦救难的佛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好可怜。』
依莎眼里浮现出一丝同情,眼见前方建筑的轮廓正越来越近,她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那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以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陷入了沉思。
而少女已经自顾自地说道:“我爹娘就住在那边的村里,我们先去找她们,她们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依莎有些苦恼,少年生得太好看,又太出名,万一给人认出来了怎么办,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如何你不喜欢住在悲悯丘,我们可以带着爹娘一起搬走……”
“流沙国很大,我们可以去大慈林,也可以去天佛山,听说那边不收功德税,人们日子过得很好,只是爹娘岁数大了,不能太过奔波,或许菩提城也不错……”
“不了,多谢你的好意。”
身旁的少年忽然开口说道,语气平静:“我打算独自一人离开这里。”
在经历了先前诸多变故之后,少年心中的困惑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愈发加重起来。
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答案,而种种迹象也都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世或许与这条环绕流沙国的大河有关。
“……你说什么?”
依莎一下子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少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嘴角微微抽动,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安慰似地开口说道:“你,你一定是在说笑的对吧,这世道不太平,一个人未免也太危险了……”
“抱歉,我无法相信一位苦陀寺的学法女,与其相互猜疑,不如就此别过吧。”
少年的话语没有半点躲闪,语气平淡且坚决,依莎看着那双明若寒星的眼眸,内里平静得让她看不到任何动摇的余地。
“你……”
不甘和困惑的话语被压抑在喉咙深处,依莎很想抓住少年的肩膀,大声地呵斥他,质问他——
就此别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了救你,我放弃了爹娘给自己挑选的庇护所,成为苦陀寺这所千年古刹的罪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才把你带出来,可你居然还不愿意相信我?!
依莎心里泛起刺骨的寒意,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好一会才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好不容易才救你出来……”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你,你救过我,我方才也救了你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还请莫再纠缠。”
少年如神佛般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只是目光淡漠无比,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感。
“更何况……我们本来也是不可能的。”
他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再见了,依莎。”
说罢,少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只留下依莎呆立在原地。
她抬起手,嘴巴徒劳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却始终不曾回过头看她一眼。
呼啸的晨风从原野间穿过,耳畔仿佛又响起沙砾流逝的细碎声响。
少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最终是没有再出言呼喊,只是默默转过身子,看向昔日生活过的村落。
她想家了。
……
“孽畜终究是孽畜,哪怕熟读经文,知悉释理,也无法践行知恩图报的道理。”
端坐在禅室内的图娜长出了一口气,黝黑的脸庞上再度浮现出掌控一切的笑容。
好在是少年天性多疑,若不然真让他陪在依莎身边,说不准还真会坏了后面的设计。
“地藏一脉也该出现新的世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