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滔滔。
天色未明,这条环绕整座释土佛国的大河在透过乌云的一缕天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昏沉。
若是站在岸边细细打量,就会发现河水浑浊不堪,呈现出病态的黄褐色,明明是欢快奔涌的水声,可当有风拂过,却又仿佛听见无数沙砾流逝的摩挲声。
流沙河。
身穿破旧麻衣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站在河岸边,任由山风呼啸而过,悄然无声。
『吾主,您在召唤我?』
苦河婆心中忐忑,这些时日她正为河神祭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不曾想哪怕她千防万防,还是发生了意外。
先前在睡梦中受到了河神的召唤,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哗啦啦……”
水面上激流起伏,似乎有某种庞然大物在靠近,苦河婆身体一颤,整个人当即跪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平静下来,而头顶的乌云又一次遮蔽天空,掩去了一切的光彩。
在这股近乎冻结的气氛中,苦河婆战战兢兢地听见一声沉闷的叹息,浑浊的水面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黑暗的最深处,一双金色的眼眸缓缓睁开,无边的杀意如同实质性的寒流席卷而出,让这位庙祝几乎失去身体全部的知觉。
『祂来了。』
苦河婆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念头,将头颅深深埋低,恨不得钻进尘土里。
“……人在哪?”
这声音沙哑沉郁,却能从中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想象的愤怒和歇斯底里的疯狂,老妇人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飞快地磕头认错:
“禀神尊,您选中的那个丫头逃了,我已经差人在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把她抓回来……”
『丫头?』
河里的怪物沉默了片刻,让人窒息的寒意扼住了老庙祝的喉咙:“谁跟你说什么丫头,我让你找的那个人呢!”
水面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与沙漠中的流沙无异,在这阵声响中,还有十分清晰的,某种金属重物被拉拽的声音。
【金池束龙索】
被法宝束缚的痛楚和封印在此地的苦闷让这位龙君之女极为不耐,她向来憎蠢厌弱,若是往常一定一口将这妇人吞了。
可偏偏这妇人是她以龙宫重宝撬开一线封印,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棋子,龙女也只能强行压下火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让你找的人呢?!我已经闻到了他的味道,他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险些被妖王威压吓傻的苦河婆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开口说道:
“老奴,老奴看见他了,可他如今是佛子,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老奴已经问过了,那孩子已经忘了殿下……”
“带,他,来,找,我。”
初即翼一字一句地说道,而那根束缚着她妖躯的绳索似乎通灵一般,缚得越发紧了起来。
不仅如此,绳索开始迸发出难以想象的高热,如同切割豆腐般轻易突破龙鳞的保护,勒入血肉。
这份疼痛实在难忍,阵阵低吼声中水面的漩涡激流起伏,不断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从其中传来,也就是老妇人没敢抬头看一眼,否则就看瞧见满是泥沙的河水中荡漾出淋漓的血光。
苦河婆此刻头大如麻,这位主子的要求匪夷所思,那佛子如今是悲悯丘的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她也怎么才能把他拐来此地?
河神祭的祭品还没下落,马上就来了一个新的难题,苦河婆心里苦啊,哆嗦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说道:
“谨,谨遵神命……只是那少年已经忘却前尘旧事,如今高坐莲台,老奴恐怕他不肯跟我走……”
“……”
水面上的漩涡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那双黑暗中绽放的金眸光芒也愈发暗沉,苦河婆心惊胆战地候着,许久,河水中响起幽幽的声音。
“把这个拿给他,他会跟你来的,还有,快些送来祭品……”
“本王饿了。”
老妇人颤抖着抬起头,河面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有一截黑色的木头在水流的推动下来到岸边。
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将其从水中捞出,定睛一看,竟是一截通体黑金,做工精细的剑鞘。
神明的信物!
苦河婆长出一口气,别的不说,至少她今夜是活下来了。
活是活下来了,可问题并没有解决,这老妇人满脸愁容,祭品跑了还能找新的,可这佛子……
她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对方出行,兴许已经离开了悲悯丘都说不定。
苦河婆长叹一声,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她侍奉神明也有些时日了,知道这可怕的存在脾气不好,若不能尽快安抚,恐怕她早晚也会沦为祭品。
佛子的事情固定重要,但短时间未必能办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祭品来凑数,至于被选中却逃走的那个……
老庙祝对着奔流的河水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才缓缓起身,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抹狠色。
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