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雪,淌过静谧的原野。
细碎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小小的人儿在夜色里拨开灌木,踩过泥地,艰难地跋涉着。
为了防范可能的追兵,依莎不敢沿着平整的山路出逃,而是一头钻入了山林之中。
或许是她们运气不错,待到少年苏醒过来,苦陀山上都不曾出现什么动静,更没有下山搜寻的火光。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依莎身后,身上裹着少女那件老旧但干净的灰色僧袍。
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并无大碍,但依莎还是担忧少年伤重之躯难以承受夜露的苦冷,相当主动地让出了外衣。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地平线的尽头涌现出若隐若无的光晕,依莎拨开挡在前头的硬木树枝,一片寂静中,有潺潺的水声淌入两人耳畔。
“呼……我们终于下山了。”
依莎松了口气,回过头朝着少年说道,秀美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这一路上她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生怕苦陀寺的武僧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将她们两人都缉拿归案。
眼下只要过了河,偌大的悲悯丘她们想去哪就去哪,哪怕是寺庙里的僧侣也无法找到她们的踪迹。
毕竟这片区域贫瘠混乱,没人知道那些好似废墟的深巷陋屋中,到底居住着多少无家可归的人们。
少年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僧袍,一副不堪风寒的瘦弱模样,但那双眼眸中却闪动着越发明亮的光芒。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荡漾在空气里的水汽让他感到由衷的舒适和自在,先前遭受的苦痛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似的。
『水,河流。』
少年睁开双眼,加步从依莎身旁经过,在少女“欸,你慢一点”的呼声中走到岸边。
昏暗的晨光里,这条宽宽的河流像是萦绕着某种神秘的氛围,吸引着少年的视线。
他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冲动,想要整个人跳进这河水中,在其中自由自在地遨游。
这冲动是如此强烈,强烈得少年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动念的时候双腿已经下意识朝前迈去,整个人就这么直直栽了下去。
“噗通!”
这可把身后的依莎吓了一跳,这河是流沙河的支流,虽然并不湍急,却也绝不是那种浅浅的小溪。
『他这是……寻死?!』
少年先是被生母抛弃,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难不成是有了轻生的念头?
依莎来不及多想,当即也跟着纵身跃入河中,此时已是将要入冬的时节,又是晨间最冷的时候,河水冰凉,刺得少女身子骨都有些僵硬起来。
她咬紧牙关,在不算湍急的河水中扑腾着,艰难地向着落水的少年游去。
“我一定要救他……”
少女心中的信念无比坚定,因为流沙国的人们相信,轻生的人是无法去往净土的,只会落下无比悲惨的地狱之中。
而另一边,沐浴在冰冷河水中的少年却感觉整个人无比舒适,他欢快地解开了身上的衣衫,如游鱼般一头往水下扎去。
这种感觉简直像回家一样舒适,不仅如此,禅杖残留在他身上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些狰狞的伤口仿佛被流水抹平,洁白的肌肤再度变得光洁无暇,宛若上好的瓷器。
“水……”
少年在水中呢喃,声音一出口就化作一串闪动着七色彩光的泡泡,顺着水流荡去不知何处的地方。
『好舒服。』
他闭上双眸,尽情体会着此刻美妙的感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在向他倾述对于水的热爱。
“我是人,还是其他什么……”
少年喃喃自语,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告诉他,只要自己顺从这份感觉,他说不定就会从人变成一尾水中的游鱼。
『从人变成鱼吗?好像很有意思。』
不知为何,明明是无比荒谬怪诞的设想,少年却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咕噜噜噜救,救命……”
上方传来的求救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抬起头,就看到依莎正在水里胡乱扑腾着,右腿出现了明显的抽搐。
显然,这家伙不识水性,又急于救人,这下不仅人没救到,反而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么蠢的人,真的能干成事?』
少年心中腹诽,他愈发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以少女的智商显然不足以很好的伪装自己。
但被她这么一打岔,先前那个荒谬的念头也暂时被打消,少年叹了口气,双手往两侧拨动流动的河水,整个人就轻盈灵动地向依莎窜了过去。
这泳姿足以让最老练的渔民瞠目结舌,不一会就从水下撑住了少女将要下沉的身子,以背的姿势带着她向对岸游去。
“放松。”
少年短促地说道,依莎已经在扑腾中喝入了好些水,一时间说不出话,求生的本能让她只能死死抱住少年。
这动作有碍发力,但少年却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周身的水流温顺亲切,推着她们两人向对岸游去,不多时,就已经横渡了这条宽广的支流。
“上去!”
少年用力将依莎推上岸,随后轻盈地从河水中脱出,意犹未尽地看向身后河流。
“得救了……”
依莎平躺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少年,明明是想救他,结果却反而被他所救,她转过头,望向坐在河边的少年。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昏暗的天光中,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仿佛一座玉作的雕像,流淌着象牙光泽的肌肤上的每一滴水珠,都在闪烁着让少女目眩神迷的光芒。
这画面冲击力极强,但少女心中却没有半点旖旎或者香艳的念想,只剩下纯粹的震撼和虔信之情徜徉心间——
她好像看到了一尊被供奉在庙里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