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趁天还没亮快走吧,出了门一路往西,别回头,去苦陀寺,去找慈河大士,只要她肯收下你,你就安全了……
“爹,娘,我不走……”
“听话!快走!再别回来了!”
“哔剥……”
火焰舔舐着木头,发出细微的声响,蜷缩在火堆旁的少年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
正坐在边上出神望着篝火的依莎回过头神来,眼角隐约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先前慈河大士唤她过去,7先是简单考校了少女几句经文,随后便提起这几日让少女去送餐,是要让她亲眼见一见那些不虔者。
之后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将要对少年实施的惩戒——先受杖刑,再打入死牢任他自生自灭。
“今日起,就不必再去送餐了,我佛慈悲,却也不度执迷不悟之徒。”
慈河大士如此说道,依莎听得揪心,不由担忧起少年的安危。
等到夜色降临,趁着看守的武僧犯困偷懒,她便一个人偷偷潜入地牢。
那两位武僧得了指令,下手极重,待到少女到来,少年已经昏迷在墙边,奄奄一息。
地牢中既无伤药,也没有水和食物,放任不管,少年恐怕熬不过今日,依莎心中不忍,于是干脆偷偷将他背了出来。
一路上少女的小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帮人越狱,若是被庙里的僧人们发现,她恐怕也得被关进地牢。
不知该说佛陀显灵,亦或是菩萨保佑,少女居然真的就这么将少年背出了苦陀寺。
她不敢停留,趁着天还没亮一直走一直走,走出好远之后,才寻了一处荒废的田地燃起篝火。
依莎神色无比复杂地望向仍然在睡梦中的少年,此时的他气息已经平稳下来,俊美的脸庞静谧乖巧,丝毫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那样沉重的折磨。
依莎放松下来之余同样也有些讶异,少年这看起来瘦削脆弱的身体,却有着出人意料的坚韧和恢复力。
哪怕是继续待在地牢里,说不定也能很好地活下来,只可惜……
『已经回不去了。』
少女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从她背着少年离开苦陀寺那一刻起,这座千年古刹的山门就对她永远关闭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救下这被寺庙定了重罪的少年,兴许真是鬼迷心窍,见色起意。
『依莎啊,依莎,你果然还是不适合礼释参禅……』
少女叹了口气,眼下做都做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拜入苦陀寺,以为能远离了劫难,如今却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爹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得气疯了。』
少女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眼底泛起一抹追忆的眸光。
这出逃的一路上少年嘴里一直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依莎只能勉强听清诸如“娘娘”之类的词汇。
依莎只当是少年太过想念家人,可一想到那面相刻薄的恶妇,少女心中的同情又转变为更加复杂的情绪。
她听慈河大士说了,这少年本可以独善其身,高坐明堂,却主动担过了其母的罪责,最后落得眼下这副田地。
可妇人,却已经连夜逃出悲悯丘,逍遥自在,全然不顾少年的安危。
“那等恶妇,到底何德何能……”
依莎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这时躺在地上昏迷的少年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连忙俯下身子,想看看少年的情况,不曾想却正好撞见一双灿若寒星的明眸——
少年醒了过来,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少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浅浅的红霞。
『他,他该不会要以身相许吧?』
正当她以为少年会说些什么时,少年只是轻轻眨了眨修长的睫羽,转头环顾四周,确认自己如今已不在地牢内。
他长出了一口气,苍白的脸庞上总算涌现出些许血色,随后才看着依莎轻声说道:“是你救了我。”
这话并非是询问的语气,依莎也没有多想,心头翻涌着期许与激动:
“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你……你还好吗?”
她本以为少年会对自己感激涕零,不想少年听了,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开始自顾自检查起自己的伤势。
少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嘴唇翕动着,隔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你,你先别乱动,不要动到伤口了……”
“嘶拉——”
只听一声布帛开裂的声音,少年神色平静地撕开已经破烂的衣衫,露出底下象牙般白皙的肌肤。
依莎先是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不由涨红了脸,慌乱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随后才听见清冷悦耳的嗓音悠悠响起。
“谢谢,我没事。”
这声音仿佛甘泉一般注入依莎有些失落与愤慨的心田,让少女一下子振奋起来,她抬起头正准备说什么,却又忙不迭转过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地面。
『这地可真平啊!』
衣帛撕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依莎听得面红耳赤,既想瞄一眼,又想维护自己的形象,整个人显得坐立不安。
『……』
少女并不知道,在她转过身后,少年虽然手上动作不减,但至始至终都在背后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完全是个雏儿。』
少年在心中评价道,他不觉得这样的少女有设局算计自己的能力,但更不认为她能带着自己从苦陀寺中出逃。
会是那个女人吗?
少年脑海里闪过那一日法会上诵经的女人,她们都叫她慈河大士,如果说有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那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古怪的女人。
只是……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他也想不明白苦陀寺到底还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用嘴巴咬住布条,娴熟地绕过身体,将背后的伤口一圈圈缠住,并非只是为了包扎,也是为了掩盖伤口真正的情况——
那么严厉的杖责,不出一天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甚至少年用手抚过,都能够隐约感到伤口内部的血肉正在蠕动新生。
这显然不是凡人能拥有的体质……
少年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再联想到先前在地牢里自己感受到的抽离感,他觉得自己好像把握住了什么。
他没有细想,而是看向正在不远处装鸵鸟的少女,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依莎,我们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