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生效的瞬间,斯内普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抽离,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周围是模糊不清的色彩和扭曲的声音碎片,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听到的喧嚣。
这是进入他人记忆边缘时常见的意识模糊地带,充满了未被整理的思绪和潜意识的风暴。
他稳住心神,集中意志,如同操控着一艘小船,在这片混沌中艰难地朝着记忆的核心区域驶去。
然后,他看见光亮,斯内普睁开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繁茂枝叶缝隙洒下的、斑驳晃动的金色光斑。
头顶是郁郁葱葱的树冠,夏日的蝉鸣声震耳欲聋,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活力。
视线微微下移,前方是一座精致的、带着白色栅栏和小花园的欧式小洋楼。
楼体是温暖的米黄色,窗户敞开着,白色的窗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这是一个看起来宁静而美好的场景,与斯内普此刻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继而,斯内普环顾四周,眉头微蹙,总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而且这种熟悉感并非来自对记忆本身的认知。
是……这栋小洋楼的建筑风格、庭院布局,甚至那白色栅栏的样式。
似乎都与他现实中所居住的那栋房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特别是那里……
斯内普向前走了两步,不受实体限制地穿过了栅栏,来到一棵老橡树下。
这棵树的位置,与他家院子里那棵极为接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那粗糙的树皮,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还没等斯内普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下一刻,身后却传来一阵清朗愉悦的笑声。
斯内普猛地回头。
随即,视线撞入一双盛满夏日阳光的浅色眼眸。
他看见了一个……
少年……或者说,是年轻的温之余。
那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随意地坐在小院低矮的石柱围栏上。
少年双腿悠闲地晃动着,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脸上是毫无阴霾的、轻松惬意的笑容。
而他那双浅色的眸子,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透明,像是融化的蜜糖。
他就坐在那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专注地看向自己脚边的地面。
温之余坐在小院的石柱围栏上,似乎并未察觉身边多了个人,浅色的眸子还在笑着看向自己脚边。
在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蹲着的、正在专心致志玩着泥巴的黑发小孩。
那个小孩身形瘦小,背对着斯内普,只能看到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和略显单薄的背影。
他蹲在地上,小小的手正用力地揉捏着一团深色的泥土,仿佛在创造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男孩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包括身后那个无形的观察者。
少年看着男孩,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熟悉般的、或许还有些许戏谑的纵容。
他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阳光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而这一幕,与这宁静的庭院、玩泥巴的小孩构成了一幅看似和谐又美好的画面。
斯内普怔住了。
他从没有见过温之余这个时期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关于温之余的影像几乎是断裂的。
一端是许多年前,那个在冰冷绝望中、在他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孩童身影,粉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复杂与痛苦。
另一端,则是几年后某个夜晚,突然以成熟、神秘且带着偏执占有欲的姿态重新闯入他生活的成年温之余。
温之余的人生,在斯内普的认知里,仿佛永远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中间环节,始终只有孩童与成人这两个极端戏份的突兀切换。
所以他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面前这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留着利落短发,浅金色眼眸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
甚至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有些清澈的少年。
这个人,与他所熟知的、那个时而温和如水时而疯狂如焰、眼底总是沉淀着算计与阴霾的温之余,判若两人。
眼前的少年,笑容干净,姿态放松,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无忧无虑的气息。
他像一棵生长在阳光下的白杨,挺拔而明朗。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斯内普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像是无意中窥见了一个被精心隐藏起来的、关于温之余的秘密版本。
这个版本的他,似乎本该沿着这条阳光的小径正常成长,而不是坠入后来那片充斥着欺骗、痛苦和疯狂的泥沼。
可这还不是结束。
当斯内普顺着少年含笑的视线,最终落在地上那个专心致志玩泥巴的小男孩身上时。
他瞬间变得有些僵直。
刚才他就在心底疑惑,为什么这座小洋楼的风格、庭院布局会让他感到如此熟悉。
为什么明显有着东方背景的温之余,童年记忆里会在一个如此典型的英式庭院?
又为什么,会以这样一副姿态坐在这里。
这种种疑惑,原本还勾连着他的好奇。
可很快,在看清那个小男孩侧脸的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被一种彻骨的冰凉所取代。
那冰凉感并非来自记忆中的环境,而是从他意识的深处猛地炸开,瞬间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看见了,那个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旧衣服、用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揉捏泥巴的小男孩……
那张苍白、瘦削、带着过早的阴郁和专注的侧脸……
是他自己。
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温之余记忆中,那个在蜘蛛尾巷的阴霾和压抑中长大,被同龄人欺凌的。
年幼的西弗勒斯·斯内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