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天,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月光星影洒落,落地漫如星河。
地窖内,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昏黄的床头灯。
它如同一小片温暖的沼泽,在无边的黑暗里艰难地维持着一方光亮。
这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斯内普侧身坐着的剪影。
他挺拔的背脊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影子,微微佝偻着,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夜色中,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温之余的脸上。
光线从侧面打来,一半照亮温之余安静的睡颜,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里。
那总是盛着或温和或疯狂光芒的金色眼眸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浅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
凌乱的黑色长发铺散在同色的枕头上,像肆意蔓延的墨迹。
而嘴唇上,那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下唇有些微肿,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激烈。
斯内普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慢地、一寸寸地掠过这些细节。
他看着他颈侧那个由自己亲手造成的、已经转为青紫的手印痕迹。
看着那些从敞开的睡衣领口处隐约露出的、遍布在锁骨和胸膛上的红痕与齿印。
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一如他此刻晦暗难明的心绪。
他的注视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审视,也没有了情动时的混乱。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望,掺杂着魔药大师对“病例”的冷静评估,掺杂着对这场失控闹剧的懊悔与无力。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类似于痛惜的情绪。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作风截然不同的迟疑。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靠近,指尖微凉,轻轻地拂开散落在温之余额前和颊侧的一缕黑色的乱发,将它们细致地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本该到此为止。
然而,当指尖真正触碰到那微温的皮肤时,一种奇异的牵引力产生了。
那触感细腻,带着生命的热度,与他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原本打算立刻收回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停顿了下来。
他舍不得离开了。
所以,指尖就那样若有似无地停留着,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的存在。
然后,他开始了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贪婪的辗转流连。
指尖不再是简单的整理,而是变成了一种无声的抚摸。
略为粗糙的指腹带着一种连斯内普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沿着温之余脸颊的轮廓,从鬓角缓缓摩挲至下颌。
那里的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柔和。
接着,指尖向上蜿蜒,轻柔地覆上了那紧闭的眼睑。
温之余的眼皮在指尖下微微颤动,仿佛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触碰。
斯内普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眼球的弧度,以及那长长睫毛扫过皮肤时带来的细微痒意。
这双眼睛,在睁开时,可以是灿若朝阳的温和,也可以是深不见底的疯狂。
而此刻,它们只是安静地闭合着,将所有情绪隐藏其后。
斯内普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指尖在那脆弱的眼睑上停留了许久。
他像是在感受其下生命的搏动,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触摸那个他既想治愈、又时常感到无能为力的灵魂。
这段时间的分离,斯内普曾私下想过许多。
他想过温之余的目的,想过他的欺骗,也想过身不由己。
邓布利多的死亡避无可避,他并不怪他。
他只是心疼。
心疼这个此刻躺在眼前、即使在睡梦中也眉头微蹙的人,是否也曾在那场阴谋中挣扎痛苦?
是否也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那些看似疯狂的举动,是否也是对无法承受之重的一种扭曲的宣泄?
只是埋怨。
埋怨温之余为什么不信任他,为什么不向他坦白?
哪怕只是透露一丝一毫的不得已,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充满猜忌、试探和互相折磨。
他宁愿与他一同在黑暗中前行,也不愿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后知后觉。
他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自己明明看透了全局的无奈,却依然无法对温之余的欺骗和此刻的疯狂完全释怀。
气不过自己即使被这样对待,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依然会为这个人的痛苦而揪紧。
就像此刻,指尖流连于他的眉眼,带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与疼惜。
所有这些翻涌的思绪,最终都沉淀为他黑眸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海洋。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温之余微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缕愁绪也一并抹去,却只是徒劳。
最终,他收回了手,指尖那短暂的温热触感迅速被房间的凉意取代。
他依旧坐在那里,沉默地守护着这个沉睡的、充满秘密和痛苦的灵魂。
一如他沉默地守护着那个更大的、关于救世主的秘密一样。
只是,这一次的守护,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的泥沼,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夜色,还很长。
寂静中,情感如同暗流,终于冲垮了理智筑起的堤坝。
那个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却一直被职业操守和某种对隐私的尊重所压抑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强烈。
他想知道。
他必须知道。
斯内普倏然起身,动作打破了卧室里凝固的空气。
他迈步走向客厅,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精准地找到了那根之前被温之余扑倒时脱手、滚落在地毯上的魔杖。
桦木的魔杖冰凉而熟悉地回到他手中,仿佛是他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意志。
他重新坐回床边,身影在昏暗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握着魔杖的手微微收紧,斯内普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要知道,温之余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挣扎。
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夜晚,是如何被噩梦和孤寂吞噬?
他要知道,温之余究竟隐瞒了什么。
除了邓布利多之死的真相,还有哪些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他不惜用疯狂来掩饰?
他要知道,是什么样内外交困的压力,能将一个曾经时而狡黠、时而温和、时而偏执却鲜活的人,逼迫到如今这般自我毁灭的边缘?
他不再是那个恪守边界、等待对方主动敞开心扉的师长或恋人。
在经历了今晚的一切之后,他最终选择用最直接、也最具侵入性的方式。
他准备强行闯入温之余最私密、最不设防的领域。
他的脑海,他的记忆。
斯内普知道,这无疑是一种侵犯,一种背叛信任的行为。
但他的黑眸中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心。
疲惫、担忧、愤怒、以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混合成一种强大的驱动力,让他暂时搁置了道德上的顾虑。
杖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对准了床上沉睡之人的太阳穴。
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碎片之后。
而无论看到什么,他都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所以……
“Legilime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