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行走于漫天飞雪中,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转眼便染白了他的发梢与肩头。
朔风卷着碎雪,一路席卷他的身影,脚下的积雪松软厚实,每一步踩下去,都陷出深深的印痕,又很快被新的落雪温柔覆盖,如同那些被时光试图掩埋的过往。
宁修指尖拂过心口,感受着那里点点温热,他眼底晃动的情绪,是这漫天飞雪的雪原也染不凉的。
宁修仍记得,他与帝清的最后一句对话。
帝清染了笑意的眼眸就那么一点点在他眼前放大,最后错落而过,温热的气息停于他的耳边:“甘愿死在小修手里。”
“呵……”宁修从回忆里抽离,轻轻呵出了声,说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只记得待他回过神时,帝清已经依他所言将本源莲心再次从胸口挖出,带着帝清温热的气息,就那么停留在自己的掌心。
以及那句“甘愿死在小修手里”,晃在耳侧。
曾经一句漫不经心地‘想看看你死的模样。’
换了一句毫不在意且愉悦的‘甘愿死在小修手里。’
到了如今的一句含着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本源给我。’
换了一句依旧是愉悦的‘甘愿死在小修手里。’
宁修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不想让帝清去死,他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什么呢?
宁修愣在了漫天飞雪里,他抬眼看着漫天飞雪遮挡了他的眼眸,耳边的那句“小修,我长你数万年之久,但从未有人教过我,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如何去爱,又如何去恨”却是无比清晰,清晰到宁修甚至觉得帝清同他一起回了雪原。
他驻足于雪原良久,才将漫天情绪收敛干净,重新踏上了回雪狼一族的路。
……
新雪覆盖了血液,暗红的色泽在皑皑白雪中渐渐隐去,只余下一片近乎残酷的洁净。
宁修站在雪地里,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珠,被朔风一吹,冻成了细碎的冰粒。
染了鲜血的乌金铁扇化作点点星芒散于指尖。
方才叛徒伏诛时的嘶吼与挣扎,仿佛还回荡在耳畔,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狠厉。
生路?
宁修冷笑,祖祖辈辈用血杀出来的好路,谁敢跪在远处高呼生路?
谁都不许跪。
“清理干净,莫让族中幼崽瞧见。”宁修侧头对身后的族中守卫吩咐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这血,染他一人便够了。
他会像从前的宁丞一样,将所有的污秽血腥都拦在新雪之外。
残局被处理干净,宁修却站在原地,望着那处被新雪层层覆盖过的被血染透了的地方。
他指尖拂过胸口,那里带了一丝迟来的钝痛。
他知道族内有叛徒,却不知叛徒里会有他的族叔,那个说“你父母兄长皆战死,从今往后,你便是雪狼狼王,自此,便无人再护你,而你亦要坚守起雪狼狼王的责任,护我雪狼一族无恙,你可能做到”的族叔。
宁修指尖微微攥紧胸口处的衣襟,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从前的帝清也是这种感觉吗?
被信任依赖之人,推入绝境,九死一生。
好半晌,宁修才止了笑声,他只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眼底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
九重天天牢。
寒铁锁链穿透肩胛骨,将帝清的身影钉在冰冷的石壁上。
一袭白衣早已被暗红血渍浸透,凝固成深浅不一的斑块,边缘还凝着细碎的冰碴,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化不开的血腥味,啃噬着他本就溃散的神魂。
可偏偏,胸膛处还有一星半点儿的温热在一点点修补着他溃散的神魂。
拉拉扯扯,让他活不得,亦死不得。
帝清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上落了层薄霜,遮住了眼底情绪,只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
身上处处皆是伤口,血珠顺着衣襟滴落,砸在地面的积水里,漾开细小的涟漪,转瞬便冻成冰珠。
身上痛与神魂的钝痛,都不曾让帝清心里起半分情绪波动。
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的。
帝渊做梦都想抓住他毫无反抗之力的机会,将他再次囚禁起来。
一阵寒风自牢门外灌来,掀起他染血的衣摆,露出手腕上狰狞的锁链勒痕。
他缓缓抬眼,眼底一片死寂,映着牢顶投下的微弱光粒,像极了雪原上即将熄灭的星子。
“瞧瞧,我们寡情少欲的帝清主神,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嘲讽的话语落在帝清侧耳,却不曾牵扯了帝清的情绪,他只看着眼前一身玄衣,面容与他一样的人,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帝渊,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毫无新意。”
帝清将后面几个字拖的极慢,极轻。
可再怎么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这儿空荡荡的天牢里,都无比清晰。
帝渊嗤笑一声,也并不恼怒帝清的话语,他踱步到帝清前,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冰粒,发出细碎的声响。
帝渊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挑起帝清的下颌,看着帝清只是垂着眼,睫毛上的霜粒簌簌掉落,混着嘴角溢出的血沫,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他收回指尖,俯身靠近帝清,揽了一腔嘲弄看戏的意味,“你也还是跟从前一样……”
帝渊话语顿了顿,就再次嗤笑出声,语气加重:“愚蠢。”
帝渊直起腰,看着帝清眼皮也不抬的样子,再次端起嘲弄:“从前是为了我,现如今是为了雪狼族那个小崽子,帝清啊帝清,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总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感,让自己陷入绝境。”
许是帝渊的嘲弄起了作用,寒铁锁链猛地绷紧,帝清垂着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的死寂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快得让人抓不住。
帝清掀了眼皮看向面前的帝渊,嘴角一点点勾起弧度,那笑意浅淡却带着刺骨的凉,混着喉间溢出的血沫,“帝渊,不若我们打个赌如何?”
帝渊挑眉,看着帝清这副样子,起了些兴趣,他扬了声调,含着轻嗤:“赌?赌什么?赌宁修会不会来救命?”
帝渊满腔嘲弄都懒得遮掩,他冷声道:“雪狼一族自身难保,你指望谁能救你?待我寻到本源莲心,便是你的死期。”
帝渊俯身,凑近了帝清的侧耳,慢条斯理地拖着强调,唤出了那个数万年都不曾唤出的称呼:“我的好弟弟。”
帝渊的话语并未换回他预想之中的反应,帝清只低低地笑出了声,混合着咳血的声音与寒链碰撞石壁发出沉闷的声音。
帝渊眯着眼,有些摸不准帝清笑什么。
好半晌,帝清才堪堪止了笑意,他抬眼,语调极轻:“赌你是生是死。”
随后帝清嘴角弧度上扬,看着帝渊在那一瞬间变了神色,他一字一顿:“我赌你死。”
我赌你死的话音才一落下,帝渊脸上的嘲弄瞬间僵住,眼底的阴鸷如潮水般翻涌,他猛地攥住帝清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气狠戾得几乎要噬人:“你找死!”
帝清丝毫不在意帝渊的暴怒,他被帝渊拽得身形晃动,肩胛骨处的寒铁锁链深深嵌入皮肉,新的血珠瞬间涌出,染红了本就斑驳的白衣。
可帝清眼底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笑得愈发轻淡,血沫顺着嘴角滑落,滴在帝渊的手背上,带着刺骨的凉,帝清看着帝渊,他笑着却语气凉薄,不带半分起伏:“但求一死。”
轻飘飘的话语落于帝渊耳中,意外的抚平了帝渊的暴怒,他半眯了眼,就那么打量着帝清,眉目间掀起疑惑,“你先我一步找到了本源莲心?”
疑问的话语却是陈述的语调。
下一刻,帝渊猛地出手,那只手直接没入帝清的心口处。
帝清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哼出半声。
“没有?”帝渊蹙眉,指尖在空洞的胸腔里摸索,只触到一片黏腻的血肉与微弱的温热,那点温热顽固得惊人,却绝非是本源莲心。
他猛地抽手,带出一串暗红的血珠,溅在冰冷的石壁上,“你把莲心放在哪里?”
帝清只笑。
帝渊捏着帝清的下颌,迫使帝清对上他的眼睛,他冷笑:“你把莲心给了那狼崽子?”
帝清慢慢合上了眼,似是失血过多有些疲倦。
见帝清不语,帝渊也不甚在意,他甩开帝清的下颌,看着帝清嘴角涌出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而连出血线砸落在地,他语气阴鸷,“无妨,待我踏碎雪原,当着你的面杀了他取出莲心,也好让你得偿所愿,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帝清的声音依旧平稳,睫毛上的霜粒随呼吸颤动,“你高估了自己,亦低估了我。”
数万年前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他又怎么可能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
明知莲心对帝渊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又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就把莲心给了宁修?
此话一出,帝渊半眯了眼,陷入了沉默。
倒是忘了。
帝清与自己的天赋不同,他是隐匿,自己却是掠夺。
好半晌,帝渊才缓缓开口,“那便看看,你在那小狼崽子心里,有几分重量了。”
帝清掀了眼皮,神色如常:“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杀一人,换万万人活。
帝清觉得,这种事情不需要教,宁修亦懂。
帝渊嘴角漫开冷意,他就那么与帝清对上,一字一顿:“再加上宁丞呢?”
早就听闻雪狼一族重情重义。
更是知晓宁丞与宁修感情甚好。
就是不知,宁修是选莲心,还是选宁丞呢?
帝清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陡然升起的戾气。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帝渊,嘴角的血沫因急促的呼吸而不断涌出,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你敢?!”
若赌局里赌注只有他一人,他不甚在意,但宁丞不行。
小狼崽子好不容易才与哥哥重聚,这场赌局,宁丞万不能成了赌注。
看着帝清失了态,帝渊饶有兴趣的欣赏着这一幕,指尖摩挲着玄色衣袍上的暗纹,他笑出了声,眼底满是看戏的意味,“求我啊。”
帝清知道,帝渊不可能放弃这个决定,可……
帝清一点点攥紧指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血肉,混着滴落的血珠凝成暗红的痂。
他眼底的戾气被死死压制,喉间滚动着破碎的音节,却迟迟吐不出那个“求”字。
数万年前被囚,他不曾求。
他这一生,只低头求过宁修一人。
“求你……”两个字轻得像雪,却带着千斤重的屈辱,从齿缝间挤出来时,帝清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咳出一大口血,溅在身前的寒铁锁链上,晕开暗红的花。
帝渊笑得愈发得意,俯身拍了拍他的脸颊,指尖沾着他的血,语气轻佻又残忍:“还真是看了一场好戏码。”
帝渊说罢,便转身要走。
得知了莲心下落,自是要去拿捏了宁修所珍视的人。
帝清抬眼,他看着帝渊的背影,那个与他同源共生的人,他哑着声音,语调极轻:“兄长。”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帝渊脚步一顿,他停在原地,并未回头,眸中带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数万年都不曾唤过的一声“兄长”,如今倒是为了那小狼崽子唤了出来。
牢门缓缓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
帝清缓缓垂下眼,遮住眼底情绪,睫毛上的霜粒与血沫一同滑落,滴在掌心的血痂上。
他一点点攥紧指尖。
只希望,颜玉溯来得及。
若来不及……
帝清合上了双眼,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九重天处处都有限制,他如今被囚,也不知颜玉溯能否破了限制,带人离开。
……
一连三日宁修都窝在雪狼族内处理累积起来的事务。
只有一点让宁修觉得奇怪,他回来这几日,早就已经将他回来且处理了族内叛徒之事传了出去,但偏偏那几个雪原种族,却没有一个有所动作。
风平浪静到让宁修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修指尖拂过心口,那里莫名的带起一阵钝痛。
“呵……”宁修轻轻呵出气,尚未琢磨过来为何心口处会有钝痛,便有人前来禀告,说是有一故人前来相见。
故人?
宁修微微皱起了眉,坐在原地好半晌,才起身准备去见一见这位所谓的故人。
今日的雪原倒是难得的未曾飘起雪花,宁修抬眼望去,就见一人一袭白衣似要融于这白茫茫的雪原当中。
那人看着宁修朝他走来,眉眼处带着冬日骤暖的温和,浅浅的笑意似要溢出眉目:“小修。”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意,让宁修一阵恍惚。
他不自觉一步步靠近那人,直到站在了那人面前,只有半步的距离,只要宁修肯稍稍抬手,就能触碰到其眉眼的距离。
宁修站定,他眉目软化,嘴角带出些许弧度,语调极轻:“你怎么来了?”
那人只眉目带着化不开的情意,能将这满目白茫灼化的情意,“想你了。”
宁修慢慢抬了指尖,似要去触摸那人的唇角,指尖却在距离那人唇角只有半寸距离时,刹那间,眉目中的软化被狠厉所替代,指尖中点点星芒汇聚成乌金铁扇,闪烁着寒芒,朝着那人脖颈处划去。
杀意毕现,毫不留手。
那人似是没料到宁修会突然间出手,但惯有的警惕心,让他下意识朝后一仰,脚尖轻点,便与宁修拉开了距离。
宁修看也不看那人躲开的动作,扇面一颤,乌金铁扇扇骨中藏着的银针便飞矢而出,但下一瞬,那人便侧开身子躲过了那十几根闪着寒芒的银针,那十几枚银针悉数落于雪地中,散发出阵阵青烟。
宁修冷笑,手腕朝里一翻,再朝外带出些力道,手中的乌金铁扇便飞旋着朝那人逼近。
就在乌金铁扇即将到达其脖颈处时,那人眉眼处的温和被阴骘所代替,与这白衣格格不入。
他侧身躲开,那乌金铁扇的扇刃就这么擦着他的脖颈处划过,留下一道血线。
就在他抬手之际,耳边似又传来乌金铁扇破空的声音,不过微微侧头,入目的就是乌金铁扇带着丁点儿血迹原路返回。
他侧头躲过,看着乌金铁扇回到了宁修手中,看着宁修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弧度,还带着如这雪原如出一辙的冷意,他微抬手,刹那间,不曾飘落白雪的雪原此刻便风卷着地上的落雪,肆虐于空中。
可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乌金铁扇便光芒大作,自动脱离了宁修指尖,挡于宁修面前,可若仔细瞧,那乌金铁扇前似还有一道细微的波动。
‘帝清,你最好能祈祷你能永远护着他’。
帝渊到底还是放下了指尖,雪原恢复了平静,那被卷到半空中的点点落雪,就那么慢慢飘下,落在了二人发丝上,他看着宁修,嗤笑出声:“这般痛下杀手,也不怕杀错了人?”
宁修抬手,乌金铁扇散于指尖,他眼也不抬:“拙劣的演技。”
便是没有灵魂烙印,他也认得出来。
帝渊扯了扯嘴角,并不在意自己已被宁修拆穿,他只揽了满腔嘲弄,“有趣,当真有趣,就是不知,帝清与雪狼一族,你选谁呢?”
能认出来,那就代表心里有,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轻飘飘的话语带着风雪卷入宁修的耳侧,叫他眼底都染上了化不开的寒意。
不等宁修说些什么,不远处就是一阵疾驰的声音,一只雪狼卷起漫天碎雪急速飞奔,那身影极快,转瞬就即将冲到宁修面前。
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当雪雾四散时,一名少年急促的喘息着,甚至连礼都来不及行,只堪堪抱拳,身上还带着碎雪,“狼王,雪原种族兵分两路,其中雪灵族、岩羊族与月狸族联合向我们雪狼族发难,东西防线皆被围堵,幼崽们皆被困于雪狼谷无法撤离!”
毫无征兆的发兵围堵,他们根本来不及转移幼崽的位置,如今唯有用血杀出一条路,将幼崽送出。
宁修眼底的寒意骤然凝固,周身戾气凛冽,可尚不等他开口,又是一只雪狼身影自远及近,许是因为速度过快,在奔跑中化形后,又在雪地里滑行了一段距离,溅起漫天飞雪,一名青年在看到宁修的那一刻,眼睛发亮:“狼王,九尾狐派人送来了一只九尾狐幼崽,九尾狐被冰鳍族、雪鸮族、霜巨人与霜羽族围堵追杀,其狐王自断一尾才杀出一条血路,将求援信送出。”
话毕,那名青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染血的信。
九尾狐?
宁修眉心几不可察的微微皱起他伸手接过那封染了血的信,血液还未干透,带着温热的气息,叫宁修指尖微颤。
雪狼族才堪堪被围,但九尾狐一族,怕是已死伤惨重,不然九尾狐狐王怎么可能会主动联系他?
他可还记得,当初他捅了那狐王一刀,还是捅在了心脏处。
九尾狐只要尾巴不曾断干净,那便是心脏被毁,也能续命。
宁修展开信,看着信上的文字,他捏着信的指尖微微使劲,将信一点点捏皱。
那信上只有一行字。
‘求雪狼狼王施以援手,留我九尾狐一族一丝血脉在世,若此战之后我能苟延残喘,从前事端颜无宁愿以死谢罪。’
颜无宁,现任九尾狐狐王,九尾白狐。
如今为了族内一线生机,以自身性命为筹码,只求宁修能出手庇护一下他九尾狐一族的幼崽,唯一一只他拼死护下来的幼崽。
宁修只觉得喉间发堵,指尖捏着那封皱巴巴的染着血的信,指节泛白。
雪地里的寒气顺着掌心朝上爬,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复杂情绪。
九尾狐一族向来比雪狼族的实力要弱上几分,如今围堵雪狼族的才不过三族,可九尾狐一族那边却有着四大族。
若九尾狐一族彻底覆灭,那雪狼族面对的就是七族围剿。
真正意义上的孤立无援。
宁修掀了眼皮,就刚好看到帝渊那戏谑的眼神,宁修就那么看着他,随后直接转身,化作雪狼奔跑于雪原,带起一片碎雪,身后跟着的是两个一起化为雪狼的族人。
宁修不曾再跟帝渊多说一个字。
没必要。
他打不过帝渊,这是毋庸置疑的。
再耽搁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就在宁修回到雪狼谷外围,正要先点一队人从东边杀出去,去支援九尾狐一族时,漫天飞雪迷了众人的眼,白雪皑皑中却有着一道红色身影。
飞雪散尽,落入眼底的是一袭白衣与红衣纠缠在一起的宁丞与颜玉溯。
风将二人的衣摆在碎雪中交缠,一红一白,莫名和谐。
宁修的思绪被耳边众人的惊呼拉回,宁修甚至都来不及同众人皆是,为何本该身死的宁丞还会时隔多年出现在雪狼谷。
他便忙开口:“哥哥,雪狼谷外的东西防线都被雪灵族、岩羊族与月狸族围了。”
有宁丞在时,宁修下意识将指挥权交了出去。
不等宁丞给出反应,宁修便捏着已经不成样子的那封染了血的信朝着宁丞递出,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九尾狐族颜无宁自断一尾杀出血路,将族内幼崽送到了雪狼谷,若九尾狐一族彻底沦陷,我雪狼一族将遭受七族围剿,情况不容乐观。”
随着宁修的话音落下,就有一位雪狼族的少女将蜷缩在衣襟里的九尾狐族幼崽抱到了几人面前。
小家伙怯生生地探出毛茸茸的头,两条火红的小尾巴一长一短紧紧缠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众人,眼中带着惊惶与惧意,鼻尖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小家伙还是太小了,小到连化形都不曾学会。
一旁的颜玉溯下意识伸出手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感受着手中的重量,颜玉溯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柔和。
小家伙许是嗅到了同族的气息,小心翼翼的蹭了蹭颜玉溯的掌心,火红的小尾巴轻轻颤动,不再似之前那么紧绷。
颜玉溯掀了眼皮,眼底柔软顷刻间被寒意取代:“我回九尾狐族,我会带着残存族人杀出来,与你们在雪狼谷汇合。”
雪狼谷易守难攻,是个打持久战的好地方,同时也极有可能会被困死在谷里。
现下颜无宁都自断一尾开始拼命了,那就说明九尾狐真的不容乐观了,颜玉溯此刻早就忘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到底是九尾狐曾经的王,无法冷眼旁观九尾狐一族彻底灭亡。
颜玉溯将怀中的小家伙推到了宁丞怀里,不等宁丞开口说什么,便直接朝着东边防线而去。
一人,红衣,满目白雪。
宁丞紧了紧怀中幼崽,他叹了口气,将幼崽交于少女,温声开口:“带这小家伙入雪狼谷,同族内幼崽放在一起。”
“是,宁丞大人。”
现如今的狼王是宁修。
只要宁修不曾开口,哪怕宁丞活着回来了,哪怕宁丞的狼王曾是那般入人心,他们都不能再唤宁丞一句狼王。
宁丞看向宁修,并非之前向从前一般下令,反而是问了句:“小修怎么看?”
是主动迎敌,还是死守雪狼谷。
宁修未曾先回了宁丞的话,反而带些疑问开口:“哥哥不是说暂时无法离开吗?”
宁丞垂眸避开了宁修的目光,他指尖微微蜷缩,“帝渊坐不住了,叫万族围堵仅剩的四族,不止雪狼族与九尾狐族遭了劫难,海洋的抹香鲸一族与草原的孔雀一族也一同被围杀了。”
宁丞仍记得,颜玉溯带着他与香寻冲破禁制时,颜玉溯仅剩的八尾又被断一尾,可即使这样,他们仍未曾破开禁制,逃出九重天。
宁丞想孤注一掷,却被颜玉溯阻拦。
他记得清楚,颜玉溯神色认真对他说:“我长你万年之久,用不着你来拼命。”
就在颜玉溯准备拼命之际,花翎安却意外的出现了。
本以为花翎安是来阻拦他们的,谁知花翎安在颜玉溯嘲弄的眼神中,只轻飘飘的说了句:“孔雀一族列祖列宗用血挺直的脊梁,不能在我这儿折了半截,颜玉溯,我从未跪过。”
撂下了这么一句,花翎安就当着他们的面儿献祭了自身,为他们将禁制破了条口子。
速度之快,连颜玉溯都不曾反应过来。
宁丞将心底的思绪压下,才再次开口:“颜玉溯带着我们逃出来了。”
宁修指尖一点点攥紧,心口处的钝痛再次席卷而来,他紧皱了眉,似有些不懂,为何他最近总是会心口疼。
宁修揉了揉眉心,才回了宁丞的上一句:“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先杀出去,杀得他们胆寒,才能争取一点喘息时间。”
谁也无法保证,孤注一掷的雪狼,是否会拼着灭族,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有了顾虑,就不会步步紧逼,他们雪狼一族才会有喘息时间。
“好。”宁丞并未反驳宁修的决策,他眼底盛满了欣慰。
宁修接过族中守卫递过来的地图,手一扬,便将地图铺于雪地之上,宁修指尖按在雪地地图的西侧山脉上,积雪沾湿了指腹,凉得刺骨,“西侧这里的隘口狭窄,易守难攻,雪灵族擅长隐匿,若叫他们摸过来,对我们极为不利。”他指尖划过隘口两侧的山峦,眼底戾气渐凝,“我带亲卫前去探查摸清情况。”
雪灵族的隐藏身形在雪地中太过占有优势,往往人都杀到跟前了,他们才能看到人到底在哪。
趁着他们分开为阵,能削减实力便削减实力。
否则一旦等三族,甚至是七族全部汇合一处,那可就麻烦大了。
“东侧由哥哥坐镇,”宁修抬眼看向宁丞,快速说着自己的部署,“岩羊族皮糙肉厚,月狸族速度快却防御力弱,哥哥可先集中兵力先杀月狸族,幼崽们的退路绝不能断,需留半数族人死守谷口。”
宁丞看着宁修条理清晰的部署,眼底欣慰更甚,只是眉头微蹙:“西侧隘口山势陡峭,雪层下多是冰棱,攀爬风险太大。”
宁修指尖微顿,他垂下眼眸,“无碍,我会小心。”
宁修带人到了西侧隘口时,只看到一大滩一大滩的红色消融了这白雪,十几具尸体就那么横在雪地里,伤口处凝结的暗红血渍已被风卷起的碎雪掩埋过半。
那十几具尸体,有雪狼一族的,亦有雪灵一族的。
战场都未来得及清扫。
隘口两侧的岩壁下,雪层异常平整,竟无半分脚印。
宁修握紧了指尖,他沉下声音问:“几波攻势?”
“就一波,他们融于风雪,具体来了多少雪灵尚不可知,他们藏于风雪中,待到发起攻势时,才堪堪显现,杀了我们六人,却也留下了十来具尸体,剩下的不清楚有没有撤离。”
雪灵一族的隐匿身形虽只融于风雪,却也着实令人头疼。
宁修又问:“探查过下侧聚了多少雪灵吗?”
“他们有备而来,不曾安营扎寨,目前无法探查出到底是举全族之力,还是半数之多。”
不曾安营扎寨?
宁修皱了眉。
那便未曾打算打持久战。
宁修扫视一圈,看着守在这隘口处的雪狼守卫们,皆是连成一排,中间空隙连个人都通不过,将去往雪狼谷的必经之路堵住,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面对雪灵,这是最笨的办法,却也是死伤最多的办法。
以人为墙,守的后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