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枫抬头看了一眼邢榕，痛苦地闭上眼睛，眉宇间的“川”字一下一下跳动着。
邢榕的担心，他大概猜到了，但他此刻最关心“影响”问题。
如果审计继续查下去，事情暴露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人多嘴杂，随着事情浮出水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在州市传开，那以后政府部门还有谁愿意和JK打交道？
好事者只会“浑水摸鱼”，让事情向着不可控的地步发酵。毕竟享受特殊优惠的客户，可能是政府人员自己或者是他们的亲戚朋友，如果和“受贿”牵连上，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人人自危，对JK避之不及。再有，这些人员本来相互不知道JK给了他们彼此多少优惠，如果一旦传开，他们再去私下攀比，以前和JK关系好的也许以后能成仇人，这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脑袋里千头万绪，烦躁的很。
他能想到的这些影响，胡董不可能想不到，那为什么还会同意审计小组这么大张旗鼓地查下去？他越想越觉得后怕，可能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比他更烦躁恐惧的，是汪明远。
此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立不安，像一个无头苍蝇团团转圈。他已经预感到这次审计就是冲他来的，隐蔽工作做的再好也藏不住了。他预想了N种可能的结果，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主动暴露自己，但要做最坏的打算。
他焦虑到寝食难安，索性决定先下手为强，连夜整理了一份州市“关系户”名单，大不了鱼死网破。
随着审计小组的深挖，事情逐渐浮出水面，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资料审核完毕之后，他们开始对销售团队每个人逐一问话，顿时整个案场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汪明远再也坐不住了，主动去敲蓝枫的门。
“蓝总，我想跟您谈谈。”他心虚地看了蓝枫一眼，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只见蓝枫眼圈乌黑，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身子坐的那么低，好像要陷进班椅里似的。
他已经从审计组长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大概，目前只是证据链不完整，但结果已经八九不离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除了关系户优惠超额，“茶水费”的问题十分严重，甚至还存在营销负责人通过操作全民营销、渠道分销返佣，第三方活动公司回扣等方式，从中拿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佣金。能够绕过制度完成这些操作，还要做得掩人耳目，一个销售经理恐怕是做不到的，上面起码是有领导配合或者最低限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完这些，他震惊了，没想到汪明远如此胆大，甚至顶着“刑事责任”的风险。按照审计组长的说法，这个团队已经“烂到根上”。他不知道邢榕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事情最终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但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至于他自己，会被胡董如何定性，这个还未可知。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淡淡地看着汪明远，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道：“嗯，你说。”
汪明远顿了一下，小声道：“蓝总，我觉得这次审计很蹊跷，咱们肯定被人恶意举报了。”
蓝枫笑笑，瞥了他一眼，道：“哦？是谁举报？”
汪明远眼珠子一转，道：“这个我摸不准。不管是什么结果，传扬出去，对JK肯定不利，以后谁还放心跟JK打交道，恐怕以后JK在州市只会举步维艰。”
蓝枫佯装不懂，故意道：“JK处理内部贪腐问题，这跟外人有什么关系？”
汪明远实在装不下去，道：“既然是贪腐问题，必定会牵涉外部的人，如果是公职人员，牵扯上‘受贿’就不好了。”说着拿出一摞优惠审批单，写着客户“张会民”的几张单子放在最上面，他继续道：“这个人您应该认识，他跟邢榕关系很铁，她抹不开面子利用职务之便多批些优惠给他，我作为营销总监，监管不力，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蓝枫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到现在还欲盖弥彰，想要祸水东引，放大别人的问题，不禁嘲讽地笑了笑，道：“汪总，不管是谁，只要涉及贪腐，集团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一定会严惩不贷，甚至可能移交司法机关。”
汪明远顿时慌了，另一份文件被他揉搓在手里拿不定主意，强装镇定，道：“蓝总，我知道自己工作失职，但如果JK要追究我的责任，那这份关系客户名单，我不妨给您留存一份。”说完，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他面前，又轻扣两下桌面，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蓝枫扫了一眼这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具体的部门、职务和人，买的具体是哪套房源，给了多少特殊优惠等，如果这份名单流传出去，后果会不堪设想。他脑袋嗡嗡响，直起身子，深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复杂的眼神里，愤怒、无奈和不屑不断地交织着。
汪明远佯装委屈，用乞求的语气道：“我也不想，被逼到这个地步，我实属无奈啊。这些操作在其他区域公司屡见不鲜，怎么就偏偏揪着我不放？蓝总，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您就看在我给集团服务了十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蓝枫正色道：“明远，谁都有可能犯错，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规则是需要遵守的。”
汪明远急了，虎目圆睁，一脸怒气：“那蓝总的意思，是要鱼死网破？！”
蓝枫顿了顿，缓和下语气，道：“你想怎么解决？”
汪明远沉默了，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心虚却嘴硬道：“我能接受集团的处罚，包括降职降薪，但其他的，我一概不接受。”
蓝枫“嗤笑”一声，道：“这个我不能做主，你只能去到集团总部谈了，至于集团会怎么处理，是否会追究刑事责任，不在我权限之内。”他的话多少有些震慑的意思。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对他没什么好处，如果事情能压下来那当然好，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简直是痴人说梦。
汪明远道：“蓝总，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蓝枫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明远，咱们共事这么久，我也很想帮你说话，但你知道我作为区域总，团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身都难保，咱们哪里还有和集团讨价还价的权利？你想一想，即使这份名单流传出去，对一家企业来说，就是一场小小的风波，没有钱摆平不了的事儿，关系以后还能慢慢建立。但对你来说，以后还怎么在州市混？”
这些话击中了汪明远的软肋，刚才嚣张的气焰顿时下去了一半，蔫蔫的，沉默了。如果JK执意要深挖下去，那他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但他不甘心，拔高了声音道：“蓝总，‘榕盛’难逃干系，我是受他们蛊惑和牵连。如果JK要辞退我，那就按照劳动法赔偿，否则，我会选择走劳动仲裁，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蓝枫彻底无语，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让他见识了人性的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