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的辞职让邢榕尚未从错愕中惊醒，等待她的是另一场错愕。
这天她刚把车停到滨河新城售楼部门口，就见几个人从前面一辆别克商务车上下来，西装革履加上随手的电脑包，一看就是某个单位的白领或者公职人员，领头的是一个带着黑边眼眶的高高瘦瘦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
等她和营销团队开完早会，来到二楼办公区，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隔墙，看到刚才那群人此时正襟危坐，还有蓝枫和几个部门负责人，面色凝重，貌似会议主题很严肃。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会议室门口，走到自己办公室，轻轻关上门，才敢大幅度活动。
她之前曾经见过JK总部下来大领导视察的场面，但大家都是围着大领导展示战绩，满脸的兴奋雀跃，而眼前的这一幕，确定是审计小组无疑了。只有他们，从来不接受区域公司的招待宴请，吃饭住宿都是自己解决，当然，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她又一想，还是不对，两个月前刚例行审计过，这都快到年底了，这个时候出来审计又是闹的哪一出？
正当她纳闷，蓝枫敲门进来了，脸色蜡黄，眉头紧皱，一坐下就长吁短叹。
“邢榕，你觉得营销工作中哪些地方最容易钻制度的漏洞？”
他一大早显然也被“钦差大臣”的突然造访惊到了。按照规矩，如果是例行审计，审计小组一般会提前打个招呼，好让区域公司做好资料准备，但这次他们已经坐在会议室，才通知他们临时开会，也不说审计目的，只说让各个部门把滨河新城的资料报过去。
邢榕被他这句话问住了，惊诧地盯着他的脸，问：“他们这次审计主要针对营销？”
“我也不确定，只是感觉，因为他们要的资料清单中，营销资料要的很细很全，其他部门都是些象征性的常规资料。”蓝枫有些紧张，他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就是感觉情况不妙。
“他们还说什么？”
“什么也没交代，还说让我该忙什么工作就去忙，不用照顾他们，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他们自己联系。”
邢榕沉默了，她知道蓝枫只关注宏观的工作，只把控核心工作项，这跟他的管理幅度有关，项目多了，自然操心不到每一处细节，尤其是营销，每一个客户每一套房源，这些他就更关注不到了。但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汪明远？显然是他也觉察出问题，只是不确定。
“蓝总，你是觉察到哪里不对？”
蓝枫犹豫了一下，想了半天说：“前几天汪明远一直催我签客户优惠审批，我当时比较忙，两天之后，他又过来催。”
邢榕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在他桌子上见到的那摞厚厚的“优惠审批单”，赶忙问：“你签字了没，这些审批单现在在哪儿？”
按照行业规则，每套房源在开盘之初有固定的表单价，为了吸引客户成交，会给客户一些优惠折扣，例如：开盘优惠，老带新优惠、认筹优惠、团购优惠等等，这些统称为“案场优惠”。在常规的案场优惠外，还有一些“特殊优惠”，一般指的是员工购房享受的优惠，或者关系客户购买优惠等等。
员工购房优惠，一般房企都有明确的制度规定，这个没有操作空间。而这个关系优惠，门道就多了。按照JK的制度，优惠幅度最多是2%，就因为关系亲疏远近不好界定，所以这个权限掌握在区域公司手里，那究竟是在营销总监手里还是区域总手里，那就看职级高的那个人把控得严不严了。按照制度，肯定是区域总说了算，但责任也是他的。
汪明远为何能成为别人饭局的座上宾，靠的不就是这些资源支撑吗？如果优惠释放的多，要么就需要在其他购房者身上把价格调高，才能保证项目的平均售价达标，否则就只能等房源售罄，购房合同签完，问题逐渐暴露出来。如果没人举报，这个问题即使暴露也不会这么迅速，因为后面还有二期三期，集团总部关注的是项目整体实现的售价和利润。
蓝枫从沙发上弹起，转身出了她的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己办公桌前，上下翻找着那摞文件。邢榕紧跟其后，一起帮忙翻找。
他的办公室就那么大，文件不是在桌子上就是在柜子里，两个人上下翻找一圈，始终不见踪影。
两个人诧异地看着对方。
邢榕突然想到，这些纸质的优惠审批单签完字后，销售内业还要在明源系统中上传进行二次审批，审批通过后才会正式生效。
“蓝总，你是否方便打开你的oA办公平台？”
蓝枫快速打开电脑，登录上oA，然后把电脑推给她。她顺着界面打开明源数据系统，点开销售数据，只见还挂着几个优惠审批单没有批。
她随意点开一个流程，上面关于优惠项目列的很清晰，财务经理和汪明远已经审核通过，只要蓝枫点击审批，流程就生效结束。她点开附件，里面是纸质的优惠审批单，她把屏幕转向蓝枫：“蓝总，您还记得这个审批单吗？”
纸质审批单上，一般是置业顾问签字，销售经理签字，然后是汪明远，最后是蓝枫。销售经理一栏，原本营销代理公司卖出去的房子是邢榕签字，后来她比较忙，派了叶蓁蓁过来后，签字把关自然也就交给叶蓁蓁。
蓝枫头大，他每天要签那么多文件，哪里记得这个？无奈地摇摇头，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邢榕拿起手机，按照审批单上的信息，打给经手这套房源的置业顾问：“7号楼二单元403室，目前购房合同签了没？”
“哦，这个客户昨天刚来办过手续。”置业顾问轻声道。
她无奈地看向蓝枫，原来电子审批已经沦为了形式，大家觉得蓝枫纸质版都已签字，电子审批就不可能会出错。虽然制度白纸黑字，但私下不成文的规定仿佛更能指导人们的行为习惯。
不管JK内部优惠审批流程是否走完，承诺给客户的购房优惠，是必须要兑现的。内部的问题，只能关起门来处理。
蓝枫失望地瘫坐在班椅里，当他冲锋陷阵的时候，不知道背后还有多少个类似这样把自己当摆设的不成文习性。
邢榕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沉思：“蓝总，如果审计查下去，可能不止这些问题。”她突然想到叶蓁蓁那天晚上辞职的情形，还有张会民和汪明远突然的“热络”，几件事联想起来，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