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蓦地安静下来，感觉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程煜和郑佩僵持着，没有人主动先说一句话。
郑佩万万没有想到，程煜是真的变了，和以前不同了。
她是真心想要弥补，却又丝毫没有任何机会。
一种悲伤顺着心里的缝隙慢慢跑出来，不停地放大，不停地加重。
几年后，她再次回到这个充满伤心回忆的城市。
在这里，受到的伤再次被无限放大，看到程林生的那一瞬间真的可以不怕吗？
不，还是怕的。
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但是拼命撑住了自己。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以前，可能会任由其掌控，被打被骂，但现在不会了。
看到程林生穿着洗白的上衣站在她面前，慢慢就被一种可笑的情绪取代了。
不过，更加坚定了她要带走程煜的想法。
她不愿意让程煜在这小破地方慢慢发酵。
他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就像她在C市经常看到的那些条件优越的孩子一样。
她的程煜也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人生，而不是任由这个小地方污染侵蚀。
……
郑佩仰着头，看到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但丝毫没有一点暖意，看着空气中的细小颗粒洋洋洒洒地落下。
她闭上了眼睛，深呼一口气，像是一种放手一搏。
“小煜，你恨妈妈也好，讨厌妈妈也好，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我是真的……”
郑佩脑海里出现的词是“弥补”，可她没有说出口。
她的孩子，她知道。
程煜不愿意听到这个词语，他不需要亏欠。
可这个词就哽在喉头，脑子也瞬间短路，一片空白。
“弥补我吗？”
伴随着程煜低低的笑声，这几个字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觉出了一丝凄凉和可笑。
郑佩看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的程煜，看着他肩膀的抖动，指尖向前伸了伸，想要抚上他的肩头，却被躲开了。
她明显看得到程煜抬眼望向她时，眼睛里的讥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要弥补我？怎么弥补？就这样的方式？”
“小煜，妈妈之前给你的钱，你都收到了吧？”
“钱？可以还给你，我一分都没动”
那张银行卡一分没动地躺在程煜写字台的抽屉里。
刚收到这张卡的时候，他会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去看卡里的金额，以此来安慰自己。
看，她没有不管，也没有不要。
只是无奈如此。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自己编织的谎言，总会被自己成长时携带的武器戳得千疮百孔。
回首一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谎言竟也早就满目疮痍。
破了就是破了，碎了就是碎了。
现在已经轻易看破，又何必修补。
就这样，慢慢不再骗自己。
曾有一段时间，一看到这张卡都没来由得心里难受，最后压根不想看到那张卡，就把它锁进抽屉里不再打开。
感觉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里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只要踏进那个边缘，周围的土地就会松动，裂出一条一条的细纹，随后坍塌，下坠……
不过，下坠了，就真的认清了，在黑暗和痛苦里反复侵染，突然就顺利地跳脱出来，像是一种新生。
“小煜！”
郑佩的声音刺破了过去的回忆，原来真的依旧这么久了。
他期待盼望过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流沙，随风扬了。
“过去的，所有的一切，不是你说弥补就弥补的，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因为你说的短短几个字就可以将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它就在那儿摆着”
阿婆轻叹一口气，握了握程煜的手。
她都看在眼里，怎么能不知他心底的痛。
……
“小煜，妈妈只有一个孩子，是真的想让你和我去C市的，阿婆的医药费我们可以付，也可以给阿婆养老送终，你能不能给妈妈一个机会？”
程煜看着阿婆轻拍了拍他的手，又不停地抚摸着他的手，知道这是在安抚他的情绪，咬了咬后牙，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而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妈，您也看到了，我和老张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就程煜这么一个，我们以后的公司财产都是他的，也想让他早点接触，早点步入正轨”
阿婆看着郑佩眼睛里流转的情绪，又怎么会不懂，同样是当妈的，都希望给孩子做最好的生活。
程煜一听郑佩又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帜，情绪在胸腔里堆叠爆发。
“阿婆的医药费，不需要你操心，这么多年，没有你们，我们照样把所有欠账还清，医药费同样不是问题，现在觉得我是你的孩子，那以前呢？我真是一个好借口，需要的时候，随时搬出来都能用”
气氛瞬间凝结在空中，像是掉到了绝对冰点。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真的，你走吧”程煜下了逐客令，看向郑佩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的情绪流转。
郑佩原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程煜丝毫不理会她所讲的这些东西。
只好出此下策了。
她皱了皱眉，看着程煜的面庞，果真是程林生和她的结合体，像是提醒了过去那段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过去。
“我也不绕弯子了，钱我已经给程林生了，我们达成协议了，说你高三过完就跟我一起去C市，如果你想自己考，也可以，不想考，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你上……”
程煜听着郑佩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明明是汉语，可凑在一起却好像有些不明白。
达成协议？多么商业的词竟然可笑地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两个人是把他当做明码标价的商品了吗？
随意出售他的人生，让他按照他们想要的那样活。
就算是一件商品，他也只属于自己，程林生又有什么资格要出售他的生活，又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如果说，过去的四年，是程林生给他圈定的磨难，那四年后的今天，又怎么可能再让别人困住自己？
“钱，你给谁，就找谁要”程煜顿了顿，勾了勾嘴角，满是讥讽，“他代表不了我，不要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