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人羡望着矿场中挣扎的人，溃烂的手掌、麻木的眼神、孩童饥饿的哭嚎，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刻印在她心上。性格耿直的她再也按捺不住，脚下一动便冲出去，徐赣眼疾手快，指尖刚触到她手腕就发力，硬生生将人拽回岩壁阴影里。
这一拉，堪堪避开远处巡逻妖族的视线，也守住了众人的藏身之地。徐赣的神色锐利如刀，目光直刺她眼底的冲动。
“不要命了？”
徐赣的声线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那不是畏惧，是怕她出事的极致焦急。陆吾族人绝非善与之辈，方才那场绝地反杀纯属侥幸，若非元晶石意外激活，已成刀下亡魂。所幸施展雷法把它们吓破了胆，若以真实战力论之，就算能杀死独眼领队，亦付出惨痛代价。
“陆吾族人生性残暴嗜血，战败从无降者，如今矿场里族众不下数十人，毫无准备地冲出去，不是救人，是陪葬！”
“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
齐人羡猛地回头，眼眶红得快要滴血，那抹灼热的悲悯，让徐赣眼底的锋锐不自觉削去几分。她颤抖着指向人群边缘。
“你看那些孩子！”
徐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群骨瘦如柴的孩童被挤在争抢“食物”的人潮外，最大的不过十几岁，最小的七八岁，他们蓬头垢面，用草绳勒紧空荡荡的裤腰，干裂的嘴唇抿成一道苍白的线，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绝望。
突然，人群中冲出个少年，怀里死死攥着一根带血的骨头，那是他拼上半条命夺来的，没跑两步，三个精壮的汉子就如饿狼扑食将他推倒，拳头脚踵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少年的额头重重磕在矿石上，血流满面地蜷缩在地上，只剩微弱呻吟。
“哥哥！你别死啊！”
一个扎着草绳的小女孩疯了似的冲过去，跪在少年身边泣不成声。
“我不饿了，真的不饿了！你别吓我！”
她哭着去拉哥哥的衣角，少年已气若游丝。他无力地倒在地上，重伤之下只剩最后一丝意识，喉结滚动着，艰难地抬起手，想摸摸妹妹的头，指尖却在离她脸颊寸许处坠下。嘴角汩汩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破布，他盯着妹妹，用尽最后力气挤出一句。
“小妹…哥下次，一定…给你找来吃食。”
话音未落，少年的头便歪向一边，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小女孩扑在他身上放声痛哭，哭声穿透嘈杂的抢夺声，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耳朵里。周围的人对此视若无睹，依旧为半块腐肉互相撕扯。
“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齐人羡的声音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徐赣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中，少年弥留时的眼神，与他当年在乱葬岗见过的孤儿如出一辙，那是绝境中最卑微的挣扎，只剩死不瞑目的不甘。
他喉结剧烈滚动，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无奈。
“乱世之下，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齐人羡闻言浑身剧震，嘴唇翕动着却无言以对，明知徐赣所言非虚，可心里那道坎就是迈不过去。徐赣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语重心长的道。
“现在就算冲出去，也救不了少年，反倒会暴露我们所有人。只有活着逃出去，把这里的惨状公之于众，引来正道援手，这些囚徒才能真正得救。现在冲动，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徐赣的话如醍醐灌顶，齐人羡手脚冰凉地陷入沉默。
她再回头时，见两个手持皮鞭的陆吾族人走过去，粗暴地推开痛哭流涕的小女孩，用一张破旧草席裹住少年的尸体，像扛麻袋似的往矿场深处拖。小女孩追着哭叫，被其中一个妖族狠狠踹倒在地，老奴隶跟在后面收拾现场，动作麻木得像在搬一块石头，显早已司空见惯。
她猛地闭眼，指甲掐破掌心的刺痛，口腔里泛起的血腥味，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再次睁眼时，眼底的泪水已被决绝取代，她死死盯着那些陆吾族人的背影，像是要把他们青面獠牙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我知道了，但绝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好，我一定帮你。”
徐赣缓缓松开手，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声音深沉如洞底磐石。
狼王夫妇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阿花攥着丈夫的衣角，指尖泛白，那些囚徒的模样，与她刚被抓来时的记忆重叠，毒瘴侵蚀的灼痛、皮鞭抽在身上的刺骨寒意、争抢腐食的屈辱…
她悄悄将陆吾族人的特征记在心里，以待他日清算。
一行人紧贴着岩壁，借着矿石投下的阴影缓缓潜行。身后的抢夺声、惨叫声渐渐远去，却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在每个人心上，沉甸甸的。
藏在齐人羡怀里的狰兽，小脑袋深深埋进她的衣襟，蓬松的绒毛都绷得发僵。它身体还在因恐惧微微发抖，却懂事地连一声呜咽未发，方才陆吾族人的凶悍、少年的惨死，都被它看在眼里。
偶尔它会抬起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徐赣挺拔的背影，眼神里少了几分最初的惊惧，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依赖，困惑，还有一丝连它自己都未察觉的信任。
按照狼王的指引，在矿场西侧一处不起眼的凹洞前停下，这里堆满了锈蚀的废弃矿镐和碎石，洞壁爬满墨绿色苔藓，若不是狼王指着凹洞旁那块刻着月牙印记的石头，谁也不会想到，荒乱之地藏着密道。
“就是这了。”
狼王蹲下身子，深吸一口气，双臂青筋暴起，肌肉虬结膨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遮掩洞口的半人高石块推到一旁。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地洞，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
“当年我无意中发现的，通道直通山外，极为隐蔽。”
狼王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徐赣点点头，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在洞口轻轻晃了晃，火光刺破黑暗，却只照亮了洞口几米远，再往里深不见底。更反常的是，火苗不仅没有顺着通道向内蔓延的趋势，反而被一股沉闷的气流压得微微蜷缩，火星几欲熄灭。
徐赣望着燃烧的火苗，缓缓收起火折子，眉宇间浮现三根黑线，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言语的沉郁。
“这是一条死路。”
“怎么可能，前段时间还来过。”
狼王闻言大吃一惊，刚要迈步进去，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半截断裂的矿木，断面新鲜，上面还粘着未干的泥土。
“不对。”
狼王脸色惨白，猛地冲进洞口，用手疯狂地扒拉着里面的碎石，心头一沉，碎石堆得足有一人高，坚硬的岩石将通道彻底堵死，他的手指磨得鲜血淋漓，也只扒开了几片碎渣。
“不可能！我不信。”
他红着眼嘶吼，状若疯魔。徐赣连忙上前拉住他，抬手敲了敲面前的岩石，声音无比沉闷。
“矿场常年开采，底层晶石被挖空后本就容易引发坍塌，看这岩石的断裂痕迹和泥土的湿度，应该是三五天内刚塌的。”
“天啊…我们该怎么办？”
阿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抓住狼王的胳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陷入深深的绝望。
“我不要再被抓回去，我不要再喝那些腐臭的汤水！”
齐人羡也慌了神，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狰兽，目光环顾，这离矿场核心区域不远，随时可能有巡逻的妖族经过，易容丹的药效所剩无几，一旦失效，他们的真面目暴露，在这妖族盘踞的矿场里，就真是插翅难飞。
绝境，再度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