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离开后,偏厅里那令人窒息的低压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凝固的胶质,牢牢包裹住剩下的两人。
林晚星僵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冰冷的条件——“契约婚姻”、“三年的义务”、“随传随到”,以及最后那句近乎诅咒的“……新的枷锁”。颈间的“星辰之泪”变得沉重无比,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钻石的冰冷此刻仿佛直接渗透进了她的骨血里。
“晚星……”林宏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愧疚与无措。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女儿的手,却被林晚星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冰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仿佛一触即碎,“为什么是我?他那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式……”
林宏正痛苦地闭上眼,脸上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般:“我不知道……他只说,这是唯一能救林氏的条件。他说……他需要一位像你这样,出身、教养、容貌都无可挑剔的‘太太’,来帮他稳定在国内的根基和形象。”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稳定根基?形象?林晚星脑海里浮现出陆琛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那样一个男人,真的需要靠一个女人来稳定什么吗?这更像是一个随手拈来的、敷衍的借口。
“三个亿,买我三年……”林晚星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爸爸,我在他眼里,就值这个价吗?”
“晚星,别这么说!”林宏正急忙道,声音带着哀求,“是爸爸没用,是爸爸对不起你……可是,如果没有这笔钱,下周一,银行的贷款到期,法院的查封令就会下来,林氏就真的完了!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还有公司里那么多跟着我们家的老员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像山一样压下来。
林家不能倒。这是责任,是枷锁,也是她作为林家女儿无法推卸的宿命。
晚宴是如何结束的,林晚星已经记不清了。她像个提线木偶,跟着父亲送走宾客,脸上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的微笑。那些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回到卧室,她立刻反锁了房门,仿佛要将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隔绝开来。她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地毯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可这繁华,与她再无瓜葛。她的人生,在二十四小时内,将被彻底颠覆。
她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打开了那个加密的相册。里面没有多少照片,只有寥寥几张,是一个笑容干净灿烂、眼神明亮如星辰的大男孩。
沈倦。
她的初恋,她心底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五年前,她为了保住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那个不能言说的家族秘密,在重重压力下,被迫用最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她记得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从不敢置信到心如死灰,那里面破碎的光芒,让她多年来夜不能寐。
如今,她又要为了家族,把自己卖给别人。
她和沈倦,是不是注定无法拥有平凡的幸福?是不是她林晚星,就不配得到纯粹的爱?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张青春飞扬的脸。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却要承受如此沉重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晚星就开车出了门。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给温静书发了个信息。
半小时后,她们坐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角落里,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静书看着林晚星红肿的双眼和几乎透明的脸色,心疼地叹了口气,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喝点东西。说吧,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个陆琛……”
林晚星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却依旧冰凉。她将陆琛的条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温静书,包括那屈辱的“义务”和二十四小时的期限。
温静书听完,一向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惊和愤怒:“他疯了?!这是赤裸裸的乘人之危!这根本就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林晚星打断她,声音疲惫而空洞,“静书,我没有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家倒下,看着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看着那么多家庭失去经济来源。”
“可是晚星!那是你的终身幸福!”温静书握住她冰冷的手,“三年?谁知道这三年里你会经历什么?那个陆琛,他看你的眼神……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倒像是……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缩。连静书都感觉到了吗?那不是她的错觉。
“我知道……”她低声道,“但我别无选择。静书,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查一下陆琛。”林晚星抬起眼,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尽可能查清楚他的背景,他的过去。我要知道,我即将踏进去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火坑。”
温静书看着好友眼中的坚定,知道她已做出了决定。她用力回握林晚星的手:“好,交给我。我会动用所有关系去查。”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分秒流逝都是煎熬。
林晚星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父亲来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红着眼眶离开。她理解父亲的无奈,但这并不能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傍晚时分,温静书的电话来了。
“晚星,”温静书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查到的信息……非常有限。”
“怎么说?”
“这个陆琛,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能查到的,都是他愿意让外界知道的——海外归来的神秘富豪,掌控着规模庞大的离岸资金,投资风格快准狠,最近几个月在国内资本市场翻云覆雨。但是关于他的出身、教育背景、甚至国籍,全都是空白,或者说,被保护得极好。”
林晚星的心沉了下去。连静书都查不到,这意味着陆琛的背景深不可测。
“不过……”温静书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困惑,“我找到一个他在华尔街短暂停留时的模糊记录,用的名字是‘J·Shen’。Shen……这个姓氏……”
Shen?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沈?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但随即,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可能!沈倦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怎么可能在短短五年内,摇身一变成为掌控亿万资本的陆琛?这太天方夜谭了!
而且,如果他是沈倦……他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她?他应该……他应该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她才对。
“可能是巧合,或者只是化名。”温静书继续说道,“总之,这个人非常危险,晚星。他的过去像一张白纸,这本身就不正常。我建议你……”
“谢谢你了,静书。”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打断了闺蜜的劝告,“我知道很危险。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挂断电话后,那个“沈”字,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然种下,带着不安的萌芽。
最后的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林晚星的手机准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她知道是谁。
她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陆琛低沉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寒暄,直奔主题:“林小姐,答案。”
不是疑问,是命令。
林晚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三年,乃至更久,暗淡无光的人生。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再睁开时,她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和泪水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平静。
她对着电话,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很好。”陆琛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明天上午十点,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民政局见。”
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或反悔的时间,雷厉风行得像在完成一项商业并购。
“等等!”林晚星急忙道,“契约呢?具体的条款……”
“婚后会给你。”陆琛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林小姐,从你答应的这一刻起,你就失去了提问的资格。你只需要,服从。”
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她耳边回响。
服从……
林晚星无力地垂下手,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她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林晚星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黑色半身裙,素面朝天,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决定她命运的身份证明。
她没有告诉父亲具体时间,只说自己会处理。林宏正或许猜到了,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她出门时,红着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笔挺的西裤。
陆琛下了车。他今天依旧是一身纯黑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与周遭普通而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多看林晚星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等待签收的货物。
“进去。”他丢下两个字,便率先迈步向民政局内走去。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跟上他的步伐。
登记、拍照、签字……所有的流程都在一种诡异沉默和高效中进行。工作人员或许看出了这对“新人”的异常——没有笑容,没有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几乎没有。但基于职业素养,他们什么都没有问。
当那枚鲜红的印章,即将落在结婚证上的前一刻,林晚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最后的反悔机会了!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陆琛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也侧过头来。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对新婚的喜悦或期待,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视线交汇中,林晚星清晰地看到,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最深处,除了冰冷的恨意和掌控欲之外,似乎还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她完全无法解读的情绪。
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她的心,却因此猛地一沉。
“咔嚓”一声轻响。
红色的印章,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尘埃落定。
工作人员将两本崭新的结婚证分别递给他们,脸上带着模式化的祝福笑容:“恭喜二位,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林晚星接过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红册子,手指微微颤抖。
合法夫妻……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陆琛看也没看,随手将结婚证递给身后的助理,然后对林晚星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走吧,陆太太。”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陆太太……
这个称呼,从此将成为她新的身份,新的枷锁。
她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手,即将掌控她未来三年的一切。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冰冷而有力,牢牢地包裹住她微颤的手指,仿佛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就在她的手被他完全握住的瞬间,陆琛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那话语中的寒意,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欢迎来到,你的炼狱,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