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祝融之视·熔炉试金
共工怒撞不周山的余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洪荒各方势力中激荡起层层涟漪。然而，在那位执掌洪荒万火之源的祖巫眼中，这惊天动地的宣泄，除了彰显共工的愚蠢与莽撞外，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情绪波动。他的注意力，早已被另一件更为“有趣”的事物所吸引。
南疆不死火山，祝融祖巫的圣殿便坐落于此。这里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宫殿，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火焰山脉。亿万座火山无时无刻不在喷发，赤红的岩浆如同大地的血液，在纵横交错的沟壑中奔腾流淌，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熔岩之海。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与精纯无比的火系灵气，寻常金仙在此，若无至宝护身，顷刻间便会被焚为灰烬。
圣殿的核心，位于最大的一座火山口内。这里并非炙热难当，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秩序”。沸腾的岩浆如同温顺的臣民，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淌，凝聚成一座巍峨磅礴的火焰神殿。神殿通体由暗红色的曜金石砌成，其上天然生成了无数繁复的火焰道纹，散发出永恒不灭的光与热。
祝融祖巫便斜倚在神殿中央，一张由纯粹南明离火凝聚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上。他兽头人身，身躯魁梧如山，肌肤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历经万火锤炼的神铁。双耳之上，那两条凝练的南明离火蛇不再是虚影，而是真正的先天火精所化，灵动的蛇信吞吐间，溅射出的火星便能烧穿虚空。他身披一件流动的赤焰长袍，袍服上隐约可见金乌巡天、火凤翔舞的图案。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盯着悬浮在他面前的一物。
那正是之前在后土演化景象中出现过的、来自华胥国的灵能合金碎片。不过此刻，这块碎片已被祝融以无上神力，将其结构放大、解析，其内部那细密而有序、仿佛蕴含着某种“理”的符文脉络，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共工那蠢货，只知道发泄蛮力。撼动不周山？除了惹怒帝江兄长，引来天道注视，还能有何用处？力量…哼，力量若不能为己所用，与顽石何异？）
祝融心中对共工的行为嗤之以鼻。他的道，虽也崇尚力量的破坏性，但更注重力量的“掌控”与“利用”。在他看来，绝对的力量固然重要，但如何更有效、更精巧地运用力量，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也是为何，他会对这块明显蕴含着不同于巫族粗犷风格的“造物”产生兴趣。
他伸出缠绕着火焰的手指，轻轻一点那块被解析的合金碎片。
“嗡——”
碎片发出一声轻鸣，其内部那些细微的符文脉络骤然亮起，引动着周围的火系灵气，自发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流转不定的灵光护罩。
“有趣。”祝融兽首上咧开一个带着火光的笑容，“并非依靠材料本身蕴含的灵性，而是通过这种…人为刻录的‘纹路’，来引导、凝聚外界灵气形成防护。虽然孱弱得可怜，但这思路…倒有几分取巧之智。”
他心念微动，王座旁翻涌的岩浆中，飞出一块拳头大小、未经任何提炼的“地火炎铁”。这是巫族炼器最常用的材料之一，蕴含着狂暴的火系能量，但杂质极多，形态不规则。
祝融张开手掌，一团近乎透明、温度却足以焚灭星辰的“本源心火”在他掌心升腾。他随手将那块地火炎铁投入心火之中。
“嗤啦——”
刺耳的声响中，地火炎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其中的杂质被心火直接气化，只留下一小团精纯的、躁动不安的赤红色金属液。祝融凭借其绝强的控火能力，强行将这团金属液塑造成一把粗糙的匕首形状，其上没有任何符文，只有材料本身带来的炽热与锋锐。
他屈指一弹，这把新鲜出炉的巫族火铁匕首，化作一道赤虹，猛地刺向那块灵能合金碎片！
“锵！”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灵能合金碎片表面的灵光护罩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最终砰然破碎。匕首的尖端狠狠刺入了碎片本体，深入近半，却被卡住，未能将其彻底击穿。
祝融挑了挑眉，伸手将匕首召回。只见匕首的尖端，已然出现了细微的卷刃和熔化迹象，那是与合金碎片碰撞，并被其内部残留的灵能反冲所致。而那块灵能合金碎片，虽然被刺穿，但破口处并无裂纹蔓延，整体结构依旧保持完整。
（吾以心火淬炼的炎铁匕首，三成力量一击，竟未能彻底击碎这看似不起眼的人族造物？其坚韧程度，其对能量冲击的分散承受能力，确实远超寻常金铁。尤其是这种结构带来的‘整体性’，非是单纯堆砌材料所能及。）
一个念头在祝融心中升起。巫族战士勇猛无匹，肉身强横，但所使用的兵器甲胄，大多粗糙不堪，完全依赖于材料的先天品质和祖巫们以力强行凝练，对于细节的雕琢、能量的高效利用，几乎是一片空白。若是能将人族这种打造“器物”的技艺掌握在手，哪怕只是稍加改进，或许就能让麾下儿郎们的战力，提升那么一两成？
不要小看这一两成，在规模浩大、势均力敌的巫妖战场上，这一点提升，可能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妖族毙命，意味着更多巫族战士能够存活下来！
（技术…技艺…若能为吾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祝融眼中精光一闪，有了决断。他并非后土，对人族的所谓“秩序”与“可能”抱有期望；他也非共工，对一切非力量的东西都抱有敌意。他是务实的，是功利的。有价值，就利用；无价值，就舍弃。简单直接。
他庞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跨越无尽空间，降临到巫族与人族疆域交界处的一片荒芜山脉之中。这里驻扎着一支隶属于祝融部族的巫族小队，队长是一名身高丈二、皮肤赤红、周身散发着腾腾热浪的大巫，名为“炎勐”。
“炎勐。”
威严的声音直接在炎勐心神中炸响，让他勐地一个激灵，立刻躬身行礼：“聆听祖巫法旨！”
“命你挑选三名机灵点的好手，变化形貌，潜入人族那所谓的‘华胥国’。”祝融的意志传递着清晰的指令，“无需挑起争端，亦不必暴露身份。给本祖巫仔细地看，仔细地听！重点探查其二：其一，他们如何采矿、冶炼，如何打造那些金属器物，尤其是其中蕴含的‘纹路’之秘；其二，留意他们那名为‘格物院’之所，探查其内部运作，有无值得留意之‘技’。”
炎勐心中虽有些疑惑，不明白伟大的祖巫为何会对孱弱人族的这些“小把戏”感兴趣，但祖巫法旨不容置疑，他立刻沉声应道：“谨遵祖巫之命！炎勐必不辱命！”
“记住，”祝融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尔等此行，只为耳目，不为刀兵。若敢擅自动作，打草惊蛇，坏吾大事，提头来见！”
“是！”
神念如潮水般退去。炎勐直起身，赤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随即点齐三名以机敏和变化之术见长的巫族战士，一番交代后，四人身上光芒一闪，化作寻常洪荒散修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向着华胥国的方向潜行而去。
就在祝融的神念降临边界，对炎勐下达指令的瞬间。悬巢城观星台密室之中，正凝神推演“能量循环模型”的昊，眉头勐地一皱。
识海深处，“宇宙哀鸣”监测系统再次发出了警示。这一次，并非宏观的能量爆发，而是监测到了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高强度神念扫描，其源头蕴含的火之法则气息精纯而霸道，远超寻常大罗，并且扫描的区域，恰好覆盖了巫族与人族的交界地带。
（祝融的神念？如此隐晦，却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他刚刚经历了共工之事，不去安抚部众，反而将注意力投向边界，意欲何为？）
昊的心念电转，结合之前对巫族内部各祖巫态度的分析，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
（祝融…功利主义者。他对人族的‘格物’之道不屑，但对可能增强其实力的‘技术’感兴趣。共工的莽撞行为，或许反而让他看到了某种‘差距’？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评估一下，人族有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新的麻烦。被共工那样的力量型祖巫无视，或许还能苟安一时；但被祝融这种精明且务实的祖巫盯上，绝非好事。他或许不会像共工那样直接打上门来，但他的手段，可能会更加隐蔽，更加难以防范。
“传讯三祖与格物院安保司，”昊立刻通过灵能网络下达指令，“监测到疑似祖巫级神念扫描边界，意图不明，但需提高警惕。即日起，加强边境巡逻密度，尤其是对陌生修士的盘查。格物院及各核心工坊，启动第二级信息屏蔽结界，非核心人员，严禁接触关键技术资料与符文图谱。”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另，通知‘暗部’，启动‘烛龙之眼’计划，加强对巫族方向，尤其是祝融部族动态的监视与情报收集。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有任何异动。”
指令迅速传达下去。华胥国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因为潜在的威胁而调整了运行状态。边境线上，身着灵能铠甲的巡逻队身影更加频繁；悬巢城内，一些关键建筑外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符文光膜；而在常人无法察觉的阴影中，隶属于格物院“暗部”的精英，开始如同幽灵般行动起来，他们的任务，是成为华胥国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与耳朵。
数日后，化名为“炎散人”的炎勐，带着三名同样伪装过的巫族战士，跟随着一队前往华胥国进行小型交易的散修商队，踏入了华胥国的边境。
一进入华胥国疆域，即便是见多识广、心高气傲的炎勐，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这里的天地，与他处似乎确有不同。并非灵机有多么浓郁（相反，他隐约感觉似乎比外界还要稀薄一丝），而是一种…“秩序感”。
道路是平整坚实的灰白色“石料”（灵能水泥）铺就，宽阔可容数车并行。路旁有规划整齐的农田，里面种植的并非完全是灵谷，更多是一些他叫不出名字、但长势旺盛的普通作物，一些奇怪的、闪烁着符文的金属器具（农业符文器械）在田间运作，效率极高。远处，可以看到依山而建的悬巢城轮廓，那层层叠叠、借势而上的建筑结构，与他见过的任何种族城池都迥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严谨的“美感”。
（这些人族…倒真有些门道。这路，这田，这城…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一盘散沙。） 炎勐心中暗忖，对祖巫交代的任务，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
他们跟随商队，经过严格的盘查（主要是检查有无妖族气息和携带危险品），进入了悬巢城。
城内的景象，更是让这几个巫族大开眼界。街道上车水马龙，并非全是修士，更多的是体内只有微弱气感的普通凡人。但他们行色从容，衣着整洁，脸上大多带着一种…希望与忙碌的神色。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各种物品，从普通的衣食住行之物，到闪烁着灵光的低阶符箓、法器胚子，应有尽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中随处可见的一些公共设施：巨大的、不断有清水涌出的“灵泉”（公共供水符文节点）；散发着柔和白光，指引道路的“路灯”（灵能照明符文）；还有一些开放的区域，摆放着一些奇特的金属器械，供孩童玩耍或成人锻炼（公共健身器材）……
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他们印象中那些在洪荒底层挣扎求存、朝不保夕的孱弱种族截然不同。
（协作…智慧…难道后土祖巫说的，竟是真的？这些人族，真的靠这些…这些东西，营造出了如此景象？） 炎勐身边一名化作瘦高男子的巫族战士，忍不住通过巫族特有的心神连接传音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噤声！） 炎勐立刻警告，“记住我们的任务！观察，记录！尤其是与冶炼、打造相关的工坊，还有那格物院！”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开始搜寻此行的目标。他看到了一些挂着“铁匠铺”、“工匠坊”招牌的店铺，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炉火的气息。但直觉告诉他，这些并非核心。祖巫需要的，是那种能打造出那块奇异合金的“技艺”。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城市中心那片被更高大城墙环绕、气息更加森严的区域——格物院。那里，才是秘密所在。
格物院深处，一间布满光屏、显示着悬巢城各处监控画面的密室内，昊静静地站着。画面中，炎勐四人那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细微举动，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果然来了。祝融的触手。四个，都是巫族，实力不弱，擅长伪装变化。目标明确，直指格物院和工坊区。）
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被动防御，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启动‘镜花水月’预案。”他澹澹地吩咐道，“让他们看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将‘乙字七号’实验工坊的防护等级，临时下调至‘可窥探’级别。里面的‘研究人员’，换上‘演员’。把那份关于‘基础合金结构优化’（删减版、含部分错误引导数据）的研究日志，‘不小心’遗落在显眼位置。”
“是！”虚拟界面中传来回应。
昊的目光再次投向监控画面中，那正在格物院外围逡巡、试图寻找潜入机会的炎勐等人。
（祝融，你想看？那我便让你看。只不过，你看到的，会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真相’。想利用人族的智慧？可以。但代价，或许会超出你的预估。）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光明与阴影之下，悄然展开。祝融派出了他的眼睛，而昊，则布下了他的迷雾。华胥国在这洪荒巨擘的注视下，如同一株在风霜中顽强生长的幼苗，既要汲取养分，又要谨防被轻易采摘。而昊，便是那为幼苗遮风挡雨，并为其暗藏锋芒的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