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上的霜气还没散,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碎了冻硬的冰糖。何雨柱裹紧了棉袄,站在四合院的屋顶最高处,风从耳边溜过,带着远处工厂烟囱的煤烟味,还有更远处护城河的水汽,在夜里搅成一团说不清的味道。
底下的院子早沉进了黑里,只有西厢房张大爷家还亮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个佝偻的影子——准是老爷子又在摆弄他那杆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像颗不肯睡的星星。
“冷不冷?”娄晓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风刮过的涩。她手里攥着件厚棉袍,轻轻搭在他肩上,“都后半夜了,露水重,别冻着。”
何雨柱没回头,眼睛还望着远处的城郭。黑黢黢的轮廓线镶着圈淡金色的光,是工厂区的灯火,炼钢炉的红光偶尔从云层里钻出来,像只眨动的眼。“你看那边,”他指着最亮的那片,“食品厂的新车间快盖好了,爹说开春就能投产,到时候罐头能堆到房梁高。”
娄晓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风掀起她的围巾,露出半截细白的脖子。“我爹也说,研究所新弄了个培育箱,能让西红柿冬天结果,就是耗电厉害,得等厂里的发电机再大点才行。”
何雨柱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借着远处的光翻开。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上面用铅笔涂涂画画,画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带轮子的大铁箱,有层层叠叠的架子,还有个像地窖又像仓库的玩意儿,旁边写着“方舟”俩字,笔画深得快戳破纸。
“这是啥?”娄晓娥凑过来看,指尖碰到纸页上的墨迹,凉丝丝的。
“琢磨点东西。”何雨柱用铅笔头在“方舟”俩字上敲了敲,“就像去年冬天,咱把煤和粮囤在仓库里,才算熬过来。可真要是再出啥岔子,光有仓库不够。”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院里的人缩在屋里听风吼,粮缸见底,水缸结冰,连烧火的煤都得掰成小块省着用。那时候他就琢磨,得有个更结实的地方,能扛住风雪,囤够吃的,让身边的人不用再担惊受怕。
“你想盖个大仓库?”娄晓娥问,手指在那个带轮子的铁箱上划了圈,“还带轱辘的?”
“不光是仓库。”何雨柱往南指,那边有片黑沉沉的林子,“我想在城郊找块地,离河近,地势高。盖个结实的院儿,墙得用水泥浇,厚到子弹打不透;挖口深井,安上抽水泵,就算外面断水也不怕;再弄个发电机,烧柴油的,停电了也能亮灯、做饭。”
他越说越起劲,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里面得隔出几间房,老人一间,孩子一间,咱和爹娘一间。墙角垒上灶台,连通火墙,冬天再冷也能穿单褂。最重要的是物资——粮得囤够三年的,油桶码成墙,药品按人头加倍备,连针线、火柴都得论箱存。”
娄晓娥没插话,只是静静听着。风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都落进心里。她想起去年他在后院挖地窖,瞒着所有人,一锨一锨刨了半个月,里面铺着油纸,藏着成袋的红薯干和几桶菜籽油。当时她还笑他瞎折腾,现在才懂,他不是瞎折腾,是心里早就盘算了千万遍。
“还得有个大铁柜,”何雨柱的铅笔在纸上戳出个坑,“放黄金和票证,锁得死死的,钥匙就咱俩拿着。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些东西能换命。”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地在夜里荡开。何雨柱的目光跟着那声音飘远,像是能看见铁轨上奔驰的列车,载着煤、载着粮、载着说不清的希望和担忧。“光咱院里人还不够,”他忽然说,声音低了些,“得把信得过的都算上——王科长那家人,实在;菜农合作社的王大姐,心善;还有厂里的几个老伙计,能扛事。”
他掰着手指头数,像在盘算一盘大棋:“得给每个人都分好活儿,谁管守大门,谁管清点物资,谁管做饭,都得提前说好。就像食堂开饭,乱了套就麻烦了。”
娄晓娥忽然笑了,从兜里掏出块烤红薯,是她揣在怀里焐着的,还热乎。“先暖暖手吧,冻得跟冰坨似的。”她把红薯塞给他,“你这想法,跟我爹画图纸似的,连螺丝钉都算到了。”
何雨柱咬了口红薯,甜气混着热气往嗓子里钻,冻僵的手指头慢慢有了知觉。“不是我想得多,”他咽下嘴里的红薯,眼神在夜色里亮得很,“是以前的日子太怕了。你忘了?三小子饿晕过去那天,连口热水都找不着;王大嫂男人摔断腿,愣是没药治,躺了仨月才好。”
那些事像刻在骨头上的疤,平时不疼,阴雨天就隐隐作痒。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身边的人再遭那份罪。
“那这‘方舟’,啥时候能弄好?”娄晓娥问,声音里带着点期许。
“快不了。”何雨柱摇摇头,把红薯皮扔进风里,“得一点点攒。钱不够,就从食堂的结余里抠;材料不好弄,就托王科长找路子;地还没选好,得趁开春去城郊转转,找个风水好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本子,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忽然活了过来——带轱辘的铁箱是移动粮仓,能拉着跑;层层叠叠的架子是货架,码着罐头和药品;像地窖的玩意儿是储藏室,温度正好存粮食。这哪是仓库,分明是个能扛住风雨的家。
风渐渐小了,远处的灯火也倦了似的,暗了些。何雨柱把棉袍裹得更紧,棉袍上还带着娄晓娥身上的胰子味,让人心里踏实。“等弄好了,”他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许愿,“咱就把院里的老槐树挪一棵过去,让它接着长。到时候夏天能乘凉,秋天能吃槐花儿,跟在这儿一样。”
娄晓娥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好啊,”她望着远处慢慢亮起来的东方,“再在树下摆个石桌,还让张大爷他们来下棋,跟现在一样热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何雨柱才从屋顶下来。脚踩在实地上,还有点发飘,像刚从梦里走出来。他把小本子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那里还藏着更细的盘算——得再买几支枪,找个会打枪的教大伙;得备些种子,万一得自己种地呢;甚至连肥皂、牙膏这些小东西,都得按年囤。
推开家门时,王秀兰已经在灶房忙活了,玉米糊糊的香味飘出来,混着柴火的烟味,是再实在不过的人间烟火。“醒了?快趁热喝碗糊糊。”娘把碗往他面前推,“你爹说今早要去看新车间的地基,让你跟他一块儿去。”
何雨柱端起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知道,“方舟”还远,但日子在往前挪,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就像这碗玉米糊糊,得慢慢熬,才能出味;就像这新车间的地基,得一砖一瓦,才能站稳。
他喝着糊糊,心里的蓝图却更清晰了——那座藏在城郊的“方舟”,不是为了逃避,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独行,是为了带着身边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管遇到啥风雨,都能有个暖烘烘的地方,喝上热乎的糊糊,看着院里的灯亮着,笑着说一句:“没事,有我呢。”
窗外的天彻底亮了,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宽宽的,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