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刃举着火折,开始仔细巡视这个隐藏在佛腹之下的巨大军火库。
火光摇曳,照亮一排排冰冷肃杀的武器,也映出她眼中凝重的寒芒。
她的目光扫过堆积的箭簇、成排的刀架,最终落在密室角落一个相对空旷处。
那里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与周围林立的武器相比,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协调。
石碑表面粗糙,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随意弃置的杂物。
但沈霜刃的心却猛地一跳。
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她走了过去。
南晏修见状,也紧随其后,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沈霜刃用袖子拂去石碑表面的积尘。
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深深刻凿的文字。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划痕,但随着清理,字迹逐渐清晰。
当她借着火光,看清最上方那行标题般的刻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赫然是——
【天启十二年,北疆征伐录】
天启十二年,正是十年前!
南晏修也看清了那行字,瞳孔骤然收缩,低声道:“十年前……正是沈世伯奉命挂帅,出征北狄,收复失地的那场战役!”
沈霜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
她颤抖着手,举着火折,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去。
石碑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用一种近乎纪实般的冷酷笔调,详细记录了那场战争的“始末”:
“……天启十二年春,帝命镇国将军沈铮率军十万,征伐北狄……”
“……沈铮用兵如神,连克北狄十七城,势如破竹,北狄王庭震怖……”
“……秋,沈铮亲率精锐,奇袭北狄王庭,屠灭王族,北狄可汗授首,余众溃散……”
文字到此,皆是颂扬沈铮赫赫战功,与朝廷当年公开的战报并无二致,甚至更为详尽。
然而,接下来的记载,却让沈霜刃和南晏修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了!
石碑继续刻道:
“……然,沈铮功高震主,于北狄旧地深得民心,军中只知有沈将军,不知有天子……”
“……其麾下骄兵悍将,俨然私军,更于北狄王庭秘库中获传国玉玺及北狄历代积藏之巨额财宝,尽数匿而不报,私藏于……”
后面的文字似乎因年代久远或故意磨损,有些模糊不清,但大意是指控沈铮藏匿了足以撼动国本的财富。
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几行字,笔力遒劲,充满了恶意与“定罪”的意味:
“……帝英明,察其不轨。然沈铮手握重兵,声望过隆,恐激兵变。”
“陵襄王南景司,明察秋毫,于北狄俘虏中得密报,并截获沈铮与北狄残部往来密信数封,信中有密谋借军功携北狄宝藏南归,另立旗号之语……证据确凿,其心可诛。”
“沈铮及其党羽,负隅顽抗,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按律……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北疆兵权顺利收归中枢,朝局遂稳。此案乃陵襄王南景司首功,剪除巨患,稳固社稷。”
“此案已结,特立此碑,以警后世:武夫悍将,功高不可盖主,权盛不可欺君!天启十二年冬,立。”
“噗通——”
沈霜刃手中的火折再也握不住,掉落在地,滚了几滚,火光明明灭灭。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四肢百骸传来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疼痛!
不是悲伤,是一种被最残忍真相撕裂灵魂的剧痛!
“原来……是他……是南景司!!”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血来,
“是他揭发!是他伪造证据!是他力主斩杀我满门!什么功高震主……什么通敌谋反……都是他!一切都是他做的!!!都是为了替闻人晴禾报仇!!”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狡黠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与痛苦。
父亲蒙受的千古奇冤,母亲和全族上下百余口无辜的鲜血,她十年来的颠沛流离与蚀骨仇恨……
原来罪魁祸首,一直就藏在暗处,甚至可能至今仍在逍遥,甚至觊觎着更高的权位!
南晏修也被石碑内容震得心神俱荡!
他虽然猜到南景司可能与沈家案有关,却没想到他竟是直接的揭发者和主要推动者!
“霜儿!”
他一把将几乎要瘫软崩溃的沈霜刃紧紧搂入怀中,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瞬间卸去所有力气的虚脱,心如刀绞,“看着我!霜儿!看着我!”
他用力捧起她的脸,迫使她那双空洞赤红的眼睛看向自己: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我们找到铁证了!这块碑,就是南景司参与构陷沈世伯、酿成沈家惨案最直接的证据!它就在这里!我们能扳倒他!能为沈家昭雪!”
沈霜刃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无尽的恨与痛,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用力抓住南晏修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如同地狱归来:
“我要他死……南晏修……我要南景司……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
“咔嚓……”
密道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关复位声!
紧接着,是更多刻意压抑、却快速逼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轻轻摩擦的细微响动!
有人触动了他们进来时虚掩的机关,并且正带着武器,快速进入密道!
来者不善!而且很可能就是这密室的主人,或者其爪牙!
南晏修眼神一凛,瞬间从震惊与愤怒中恢复冷静。
他迅速捡起火折,看了一眼那块罪恶的石碑,又环视这满库的军火。
“走!”
他当机立断,拉住沈霜刃的手,“原路返回已不可能!找其他出口,或者……躲起来!”
南景司一身月白常服,如同鬼魅般踏入密室。
他脸上惯有的妖娆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
他缓步而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堆积的武器、冰冷的岩壁。
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陌生气息,以及地面灰尘上几处难以完全掩盖的细微痕迹,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当他走到那块记载着沈家血案的石碑前,看到上面明显被擦拭过的区域时,那双妖异的凤眸骤然收缩,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
灰尘被拂去了大片,露出了下面深深刻印的文字。
这说明,有人不仅进来了,还仔细查看了这块碑!
是谁?竟能破开他的“倒心锁”,找到这处绝密所在?
还看到了这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的内容?
南景司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万事脱离掌控时才会流露出的、极致的冰冷与杀意。
他抬手,轻轻抚过石碑上“陵襄王南景司”那几个字,仿佛在触摸自己最得意的“杰作”,又仿佛在确认威胁的存在。
“雒羽。”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密室中。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气息沉稳的雒羽立刻上前一步:“王爷。”
“把这里所有的火把,全部点燃。”
南景司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封死密室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打开。”
雒羽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是!”
他迅速指挥随行的几名心腹侍卫,取出火折,将密室内壁上预留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火把插槽全部点亮。
原本仅靠南晏修手中微弱火折照明的昏暗空间,瞬间被跳动的火焰映得通明,也照亮了南景司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冰冷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雒羽带人迅速退了出去。
沉重的石门从外面被缓缓推动,伴随着机括咬合的“嘎吱”声和落锁的“咔嚓”脆响,密室唯一的出口被彻底封死!
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也被隔绝。
南景司最后看了一眼这满库的军火和那块石碑,仿佛在确认猎物已入笼中,这才转身,带着一身寒意,从容地沿着来路离开了密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完全消失。
就在南景司下令点燃火把的同时,躲藏在密室深处一堆厚重盾牌后面的南晏修和沈霜刃,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们刚才在听到入口处传来多人脚步声的刹那,便知原路退回已不可能。
南晏修眼疾手快,揽着仍因石碑内容而心神剧震、浑身发冷的沈霜刃,迅速闪身躲到了几面堆叠的大型铁制盾牌之后。
盾牌厚重,勉强能遮掩身形,也隔绝了部分视线。
透过盾牌间的微小缝隙,他们看到了南景司进入,看到了他停在石碑前,更清晰地听到了他那道冰冷残酷的命令!
“点燃所有火把……封死入口……”
南晏修瞬间明白了南景司的意图。
这金佛内部或下方的密室,空间虽然不小,但深埋地下,通风极其有限,主要依靠那条密道与外界进行微弱的气体交换。
如今入口被封死,等于完全隔绝了新鲜空气的来源。
而大量点燃火把,会急剧消耗密室中本就有限的空气。
这不是直接的刀剑加身,却是一种更缓慢、更绝望的死亡方式——窒息
南景司是要让他们,活活憋死在这不见天日的佛腹之中。
沈霜刃也听懂了,极致的恨意与此刻面临的绝境交织,让她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与不甘。
仇人就在眼前,真相刚刚揭露,难道他们就要死在这里?!
南晏修感觉到她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直到确认南景司和其侍卫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外面再无声响,南晏修才轻轻松开沈霜刃,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极其缓慢、谨慎地从盾牌后探出一点视线,仔细观察。
密室内,火光通明,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入口处那扇厚重的石门紧闭,严丝合缝,显然已被从外面锁死或卡住。
空气中,因为火把的燃烧,已经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闷。
南晏修揽着沈霜刃,从藏身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