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睡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幽砚自一场光怪陆离、混杂着归墟黑暗与谢珩冰冷目光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心口依旧残留着梦魇带来的悸痛与窒息感。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才恍惚记起自己已被禁足在房中许久,外间似乎发生过巨大的动荡,但她被谢珩的力量隔绝,感知模糊,只记得最后是天地倾覆般的震动与死寂。
使君……他怎么样了?那个被喵姥姥发现、被使君失望注视的错误……她不敢深想,巨大的愧疚与担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踏入久违的桃源居大厅。晨光(忘川永恒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熟悉的陈设上,竟让她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而最让她心神一紧的,是那道端坐于主位书案之后,正伏案书写的身影。
玄色官袍,墨发玉冠,挺拔的身姿……是使君!他回来了!
巨大的惊喜与如释重负瞬间冲垮了幽砚的理智。连日来的恐惧、委屈、思念以及那深植心底、无法宣之于口的依赖与情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甚至来不及细看,便如同倦鸟归林般,带着哭腔轻唤了一声“使君!”,乳燕投怀般从身后猛地抱住了那道身影,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那看似熟悉的、挺直的背脊上,纤细的手臂环抱住对方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揉碎般嵌入其中。
“对不起……对不起使君……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别不理我……”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泪水迅速浸湿了官袍的布料。
然而,预想中那熟悉的、带着些许无奈或许最终会化为一声叹息的回应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柔软、与她记忆中谢珩那坚实挺拔触感截然不同的……丰盈与弹性从手臂和脸颊传来。
幽砚的身体猛地僵住。
紧接着,一声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与谢珩清越嗓音截然不同的、微微沙哑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
“哟?本君这才刚上任第一天,就有小仙吏如此热情地……投怀送抱?”
这声音……不是使君!
幽砚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
只见书案后那人已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张与谢珩别无二致的绝世容颜,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但……那双眼睛,不再是谢珩的深邃沉静,而是流转着一种邪魅慵懒的光彩,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趣味。她身着的确是忘川使君的玄色官袍,但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恣意与张扬,少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你……你是谁?!”幽砚的声音因惊骇而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前这人,有着和使君一样的脸,却绝不是他!
“我?”那女子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幽砚弄皱的袖口,慢悠悠地道,“谢蘅。暂代这忘川使君一职。可不是你日思夜想、刚刚还抱着不肯撒手的那个‘使君’哦。”
谢蘅?暂代使君?
幽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使君……他去哪里了?
“使君……谢珩使君呢?他……他在哪里?”她声音发紧,带着最后的希冀问道。
谢蘅看着她那副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她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残忍的语气说道:“他啊……因为你之前私通鬼王、携带魔石,犯下的过错实在太过严重,影响极其恶劣,上面震怒。所以嘛……已经被革去官职,逐出忘川了。”
她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呢,就是来接替他的新任使君。以后,这忘川,归我管。”
“逐出……忘川?”幽砚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愚蠢地被鬼王蛊惑,如果不是她藏匿了那块魔石,使君就不会……不会被赶走!
巨大的罪恶感与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泪水瞬间决堤,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谢蘅欣赏着她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心中恶趣味的到了满足,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刚刚写好的那份关于鬼王伏诛、谢珩力竭沉睡的详细报告,站起身。
“好了,本君要去酆都述职了。你嘛……”她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幽砚,“好好反省吧。”说完,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桃源居内。
酆都,幽冥帝宫。
庄严、肃穆、冰冷的气息永恒不变。谢蘅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与周遭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她那带着几分邪魅的慵懒气质,与这至高权柄之地的凝重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高踞于九重玄台之上的酆都帝君,周身依旧笼罩在朦胧的玄光之中,唯有一双仿佛能洞悉万古轮回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的谢蘅。对于她的到来,帝君似乎并无丝毫意外。
“谢蘅,汝来了。”帝君的声音恢宏淡漠,如同天宪。
“是啊,来了。”谢蘅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行过礼,姿态远不如谢珩那般恭谨,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她将手中那份报告以仙力托举,送至帝君面前。“喏,这是关于归墟一战的详细呈报。谢珩那家伙用力过猛,现在正躺着呢。他把忘川暂时托付给我了,所以,现在是我来向您汇报工作。”
她直言不讳,甚至带着点“就是这么回事”的理所当然。
酆都帝君并未在意她的态度,玄光下的目光扫过那份报告,其上的信息瞬间了然于心。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鬼王伏诛,归墟隐患已除,此乃大功。谢珩力竭沉眠,亦是不得已。汝既暂代其职,便当恪尽职守,维系忘川秩序,安抚万千星灵。”
“知道知道。”谢蘅摆了摆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规矩我都懂。放心吧帝君,有我在,忘川乱不了。说不定……还能比之前更有趣些。”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酆都帝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一道散发着幽冥气息的玄色玉简便自他袖中飞出,落入谢蘅手中。“此乃朕之法旨,宣告忘川,安定人心。”
“得令。”谢蘅接过玉简,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再次随意地拱了拱手,“那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忘川那边,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等着我去‘安抚’呢。”她特意加重了“安抚”二字,带着明显的戏谑。
帝君未再出声,算是默许。
谢蘅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座压抑的幽冥帝宫。
回到桃源居,幽砚依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失去了色彩。
谢蘅走到她面前,将那道酆都帝君的法旨递给她,语气恢复了些许使君的威严(虽然依旧带着她特有的调调):“喏,帝君法旨。去,召集所有名士,宣读一下,让他们知道现在谁才是管事的。”
幽晏木然地接过玉简,手指冰凉。
谢蘅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指了指书案的方向:“哦,对了,那边有封信,是‘前使君’留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幽砚猛地抬头,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踉跄着扑到书案前,看到了那封没有封缄的信。她颤抖着双手拿起,迫不及待地展开。
信上的字迹,确是她熟悉的、属于谢珩的清隽笔迹。内容与她从谢蘅那里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因要事需长期闭关(或离开),忘川事务已交由谢蘅代管,嘱她安心修炼,恪守本分……
“前事已了,勿挂勿念。”
最后这六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与希望。信中没有一句责备,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他甚至连一句告别、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是真的对她失望透顶了吧?是因为她的过错,才导致他不得不“离开”忘川的吧?
原来……谢蘅说的,都是真的。
“噗通”一声,幽砚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手中那轻飘飘的信纸如同有千钧重,随之飘落。她将脸埋入掌心,发出了压抑到极致后、如同小兽哀鸣般的、绝望的痛哭声。
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谢蘅,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她转身,不再去看那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幽砚,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由她和谢珩共同守护的、星辉流转的忘川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