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虚空，死寂的石碑。老道士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林默的咽喉，将残酷到极点的选择砸在他的面前。
牺牲同学，换取渺茫生机。或者，自我毁灭，效果等同。
没有两全法，没有第三条路。
李轩、孙静、王浩、张薇……他们惊恐无助的面容在眼前闪过，他们是无辜被卷入的普通人，是他拼死从地狱带出的同伴。如今，却要成为冰冷的“燃料”？
而脚下，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土地上，又有多少无辜者在哀嚎？一旦“冥河”彻底爆发，死亡将数以万计，甚至更多。
道德的天平在疯狂摇摆，一端是四条鲜活的生命，一端是无数模糊的众生。无论倾向哪边，都意味着永恒的良心谴责和无法承受之重。
灰烬沉默地站在一旁，帽檐下的目光冰冷而漠然，对他而言，那四人只是“样本”和“资源”，取舍之间毫无情感负担，只有利弊计算。他甚至已经将手按在了主控台上，似乎只要林默点头，他就会立刻执行“抽取”程序。
老道士晃着酒葫芦，浑浊的眼睛似闭非闭，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答案，对林默内心的天人交战漠不关心。
时间在窒息般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地表之上的黑暗又蔓延了一分。
【“逻辑最终建议：……牺牲局部……保全整体……生存概率最大化……执行！”】脑海中，观测者系统给出了最冷酷的最终判断。
手背上的鸟喙标记灼热刺痛，仿佛最后的通牒。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度的痛苦和挣扎而扭曲嘶哑：“……用我的魂！抽我的！我能撑住！”
他选择了自我牺牲。哪怕魂飞魄散，也好过背负着用同伴生命换来的生机苟活！
老道士喝酒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似是惊讶，又似是……一丝淡淡的惋惜？
灰烬则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愚蠢的情感用事。你的灵魂强度远不足以支撑完整的‘巡天一击’，强行抽取，九成几率中途崩溃，届时能量反噬，协议失败，所有人一起陪葬。最优解已明确，不要浪费时间和资源。”
他的话语冰冷如刀，将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剖开。
林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是啊，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又何谈救人？所谓的自我牺牲，不过是无用的自我感动，甚至可能害死所有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就在他心神失守，即将崩溃之际——
“啧，吵死了。”老道士突然咂咂嘴，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石碑边缘，俯瞰着下面医疗床上昏迷的四人，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缓缓扫过。
“四个娃娃……魂魄虽染了污秽，灵光却未彻底泯灭，尤其是这女娃……”他的目光在孙静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之色，“……倒是有点像老祖我当年那个傻徒弟……”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莫名缓和了一丝：“罢了罢了，看在故人份上，老祖我就再亏本一次。”
他转头看向林默，没好气道：“龙虎山的小子，把你怀里那三枚压棺材板的铜钱拿出来。”
林默一怔，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艰难地取出那三枚光芒黯淡的乾元通宝。
老道士隔空一抓，三枚铜钱便飞入他手中。他掂量了一下，撇撇嘴：“灵性都快磨没了，张道陵那小子留下的家底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说着，他并指如剑，在三枚铜钱上飞快地刻画起来。指尖并无光芒，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引动了虚空本源的道韵流转，一个个复杂无比的古老符箓瞬间烙印在铜钱之上！
“抽魂燃灯是下策，损阴德，坏根基。”老道士一边刻画，一边懒洋洋地说道，“借他们一点‘灵光’为引，以你这三枚破铜钱为基，老祖我辛苦点，给你们搭个‘桥’，从这破石头里‘借’点力气出来。成不成，看造化。至于反噬……哼，老祖我担七分，剩下三分，你们俩小子自己扛着！”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刻画好的三枚铜钱抛向医疗床上空！
嗡！
三枚铜钱悬浮而起，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金光，将李轩四人笼罩其中。金光之下，四人眉心各自飘出一缕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点——正是他们未被污染的本源灵光！
四缕灵光汇入铜钱阵法之中，并未被燃烧，反而如同灯油般，缓缓滋养着阵法运转！
“龙虎山的小子！‘巡视图’！”老道士喝道。
林默福至心灵，立刻强忍剧痛，将全部意念集中向怀中那张羊皮纸！羊皮纸再次飘飞而出，悬浮于铜钱阵法之上，其上星图亮起，与下方灵光交相辉映！
“铸造间的小子！‘门禁卡’！能量输出接驳到丙三、戊九灵枢！”老道士又对灰烬下令。
灰烬目光闪烁，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借法”方式极为意外，但瞬间判断出此法确实更高明且风险可控，立刻毫不犹豫地将鸟喙面具嵌入主控台特定接口，同时双手飞快操作，将“方舟”残存的能源和自身的“标准能量”按照老道士指示的方位，精准注入铜钱阵法之中！
嗡——！！！
得到能量注入，铜钱阵法光芒大盛！三枚铜钱剧烈旋转，引动着四缕灵光，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注入上方的羊皮纸星图！
星图瞬间被彻底激活，变得无比清晰立体，中心那代表“九幽镇尺”的光点爆发出刺目光芒！
“就是现在！”老道士眼中精光一闪，并指朝着脚下石碑猛地一点！“老祖我来开路！小子！用你的‘净眼’，给老子锁定下面那条‘鱼’的‘逆鳞’！打蛇打七寸！”
轰！！！
整个“镇幽”石碑剧烈震颤！一道浩瀚无匹、却带着沉沉暮气的青黑色光柱，猛地从石碑中心冲天而起，撞入羊皮纸星图之中！
星图仿佛被彻底点燃，化作一道横跨虚空的桥梁，一端连接石碑，一端遥遥指向无尽虚空深处的某个坐标——荔景苑地下裂缝！
林默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力量透过星图涌入自己体内，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撑爆！他嘶吼着，强忍撕裂般的痛苦，净眼术催发到极致，视线仿佛穿越了无尽空间，猛地“看”到了——
那漆黑裂缝深处，那条庞大无比、由无尽怨毒和毁灭意志构成的“大鱼”！在其翻腾的、如同噩梦般的躯体某处，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明亮的……破绽！如同鳞片逆生之处！
“找到了！”林默嘶声呐喊，将全部意念和那借来的浩瀚力量，疯狂灌注，锁定那一点！
“给老子……中！”老道士须发皆张，道袍鼓荡，将最后一股力量打入石碑！
灰烬也将能量输出推到极致！
集合了镇尺残力、灵光为引、方舟能源、清道夫能量以及林默的龙虎山意念，所有力量通过羊皮纸星图这座奇异的“桥梁”，化作一道无形却凝聚到极致的“镇魂之力”，跨越维度，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了那“大鱼”的逆鳞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只有一种仿佛时空本身被狠狠撼动了一下的、深入灵魂的沉闷震颤！
裂缝深处，那翻腾的“大鱼”躯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无声却足以震碎万千魂魄的痛苦嘶鸣！那一点“逆鳞”瞬间黯淡、崩碎！庞大的躯体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疯狂的挣扎和侵蚀之力骤然减弱，变得迟滞、混乱，最终缓缓沉入裂缝最深的黑暗之中，暂时陷入了沉寂……
荔景苑地下喷涌的“冥河”黑潮，如同失去了源头，蔓延的速度骤然减缓，甚至开始微微回缩……
成功了？！
“方舟”内，金色的铜钱阵法光芒迅速黯淡，三枚铜钱“咔嚓”一声，同时碎裂，化为齑粉飘散。四缕灵光微弱地回归李轩四人体内，他们依旧昏迷，脸色却红润了一丝。
羊皮纸飘落在地，光芒尽失，变得更加枯黄脆弱。
林默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彻底虚脱瘫倒，意识在崩溃边缘徘徊。
灰烬也踉跄后退，靠在主控台上喘息，能量消耗巨大。
老道士更是闷哼一声，身形变得虚幻了几分，仿佛随时会消散，他连忙灌了几大口酒，才勉强稳住。
虚空再次恢复死寂。
过了许久，林默才艰难地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医疗床。感受到四人平稳的呼吸，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疲惫同时涌上心头。
老道士晃了晃酒葫芦，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疲惫：“搞定……暂时能消停个几百年了。老祖我这点家底，算是被你们掏空了……”
灰烬迅速检查着“方舟”系统和外部监测数据，冰冷地汇报结果：“‘冥河’活性下降97.3%，进入沉寂期。协议第一阶段目标达成。”但他随即语气一转，“但‘方舟’能源彻底枯竭，维生系统即将停止。我们仍被困于此维度间隙。”
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老道士嘿嘿一笑，指了指脚下石碑：“急啥？这不还有块破石头吗？虽然半废了，挤一挤，给你们这铁壳子充点路费的电还是够的。至于回去的路……”
他目光扫过林默和灰烬，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意味深长道：“小子，你身上那点破事，还没完呢。‘观测者’……嘿嘿，这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想回去，还得靠你自己‘看’路。”
林默心中一凛。
灰烬也猛地看向林默，帽檐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飘落在地、光芒尽失的古老羊皮纸，竟无风自动，再次缓缓漂浮起来！它并未发光，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般，自动折叠、扭曲，最终……化作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欲飞的……
纸鹤！
纸鹤成型后，在空中盘旋一周，最终轻轻落在了林默的掌心。
与此同时，林默手背上的鸟喙标记，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灼热感，并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并非来时路，而是虚空的更深远处！
老道士看着那纸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复杂，他灌了口酒，喃喃道：“得，‘邮差’来了。路引给你了，小子，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