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张海琪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靛蓝布衫的衣角，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她的声音里裹着按捺不住的急切，连呼吸都比平日快了些——张海杏口中的重生、陨铜、天道，每一个词都像钩子，勾得她心头发痒，恨不能立刻听完所有过往 。
张海杏从恍惚中回神，垂眸看着自己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指尖轻轻蹭过细密的针脚，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说起来也荒唐，海杏奶奶这把老骨头，竟重生到了十六岁的少女海杏身上。刚醒过来那阵子，我总对着铜镜发呆，看着镜里那张满是熟悉又陌生脸，总觉得像在做梦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像是穿透了时空，又看到了当年陨铜散发出的幽蓝幻境，“我当时抓着陨铜碎片追问，那个原本该按部就班长大的‘张海杏’去了哪里——虽说皮囊一样，魂魄同源，可我从没想过要掠夺另一个人的人生，那太自私了 。”
“但陨铜的声音冷冰冰的，说这是时间线的自然收束，两个‘张海杏’本就是一体两面，不算抢人生 。”她抬手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却没尝出滋味，继续道，“它还告诉我，我们能从覆灭的时间线回来，不是没有代价的。此方天道要我们替祂‘打工’，用守护家国的功绩，偿还重生的债，这就是天授任务的由来 。”说到这儿，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想啊，‘保持领土完整’这种事，哪是我一个女子，或是一个家族能扛起来的？可也正因有了这个任务，张家才没像我原来的时间线那样，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连个祭拜先祖的祠堂都留不下 。”
话音落，张海杏猛地闭上眼，双手用力抱住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她的声音里浸满了压抑的痛苦，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我原以为，只要守住张家不散，把族人紧紧聚在一起，就能多留些血脉……原来的时间线里，除了几个老弱病残抱团躲在长白山深处，其余人不是在古墓里丢了性命，就是被仇家追杀得下落不明，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苦涩压下去，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发颤：“可现在呢？我把家族的机密、终极、天道的规则，还有汪家全摊在族人面前，一遍遍地叮嘱他们别轻信外人，别自相残杀，就是怕重蹈覆辙 。结果……”她哽咽着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挤出后半句，“结果天道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该来的劫难，一点都没少 。”
张起灵坐在一旁，始终沉默地听着，此刻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散开，像块石头投入静水：“你发现了什么？”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沉重 。
张海杏猛地抬头，眼底布满红丝，原本平静的语速陡然加快，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你们还记得三个月前，来湘西求助的族人吗，就是救了那几位红党同志的族人吗？”见张起灵点头，她继续道，“按理说，他们救了功德无量的人，就算得不到天大的福报，至少也该有善缘加身，可我前几日替他们推算命数时，却发现——”她重重拍了下桌子，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跳，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他们不仅没有半分功德加身，命盘上反倒缠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血光之灾！”
“这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张海琪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桌角，指节用力到泛白，连指骨都隐隐作痛。她不敢相信，做好事竟还要遭报应 。
“没错！”张海杏“腾”地站起身，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盯着两人，“他们把本该死在乱枪之下的人救了回来，哪怕那些人身负国运加持，是天道‘选中’的人，他们也没得到任何好处！”她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里裹着怒意，“按正常命数，族人救人逆天改命的那一刻，就该被天道反噬，七窍流血而亡，可现在只换来血光之灾——你们觉得这正常吗？这根本不合常理！”
张起灵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精准地戳中要害：“因为这几个族人对天道还有用，所以暂时不用死，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
“呵呵！”张海琪猛地拍案而起，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她盯着屋顶的房梁，语气里满是嘲讽与不甘，“合着我们张家人，就是天道手里的棋子？有用的时候留着，等哪天对祂没用了，就得老老实实引颈受戮，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哎——”张海杏长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的木纹，那纹路深深浅浅，像极了人生的坎坷，“跟我一起重生的陨铜之灵，给自己取名叫零，这些年它一直附在我神魂里，我们也算生死相依。我本不想疑它，毕竟当年若不是它，我根本回不来，这些年它也帮我避开了不少凶险 。”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声音也沉了下来：“可你们想，我在西藏待了五年，斩了无数吸食人魂的邪神，镇压了好几处作乱的妖物，要是真能积功德，按照画本小说你们的设定我就该白日飞升，立地成仙了。可现实是就算不能成仙，也该有感应吧？可我半分功德的暖意都没察觉到！零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每次我问起，它都岔开话题 。”
“真正让我起疑的是阿玉 。”她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几分复杂，“你们能相信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杭州看看，刚到西湖边，就撞见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姑娘，眉眼、神态，甚至笑起来的梨涡，都跟我一模一样——那太刻意了，刻意得像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戏，就等着我往里钻 。”
“所以你和宁玉的相逢，是零设计的？它的目的是什么？”张起灵问道，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半分情绪，可眼神却紧紧锁着张海杏，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
“不是零 。”张海杏摇了摇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我后来仔细想过，零没这么大的本事，也没理由这么做。我猜，这是天道的手笔，但零肯定知道内情，却一直瞒着我——这才是我真正疑它的原因 。”
“目的到底是什么？”张海琪追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怎么都压不住 。
张海杏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声音骤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目的应该很简单，用感情做羁绊，把我和阿玉绑在一起，等她遇到危险时，我会心甘情愿地去救她的命，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
“这太奇怪了，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玉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值得祂费这么大心思吗？”张海琪满是不解，眉头皱得更紧了 。
“因为祂想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背负逆天改命的代价 。”张海杏抬起手，指尖指向头顶的房梁，像是能穿透屋顶，触碰到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只有我们主动去付出，主动去承担，等祂将来清算我们的时候，才‘有理有据’，才不算‘失信’于天地规则 。”
“这么说，那几个救了红党的族人，也是心甘情愿的？”张海琪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眼神却透着几分悲凉，“或许还有很多族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去救天道‘中意’的人，把自己的命当成筹码，去填那些无底洞！”
“那些被救的，应该都是对国家有益、能影响国运的人 。”张起灵补充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青铜镯子，那是张家祖传的物件，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
“哈哈哈！”张海琪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狂，几分绝望，她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眼角却泛了红，“这哪里是天授任务，这分明是拿张家人的命，填国运的窟窿啊！我们就是一群被天道算计好的祭品！”
“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天道冷血，把我们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可是事情的真相远比你们想的复杂”张海杏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眼底却重新燃起一丝微光，那光芒里藏着希望，也藏着决绝，“自从对零起疑，我就开始筹划，假意说帮它收集其他陨铜碎片，能让它早日化形，哄得它陷入沉睡，让它去吸收那些碎片的能量，暂时没空盯着我 。”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之后我就悄悄去了福建，那里有座南海王墓，是我们张家古籍里没有记载过的古墓。墓最深处藏着一个雷城，传说中那是远古外神留下的神器，不仅能操控雷电，还能勘破过去未来，弥补所有遗憾 。”她的眼神亮了亮，像是看到了曙光，“我猜那雷城定有看透因果的能力，所以我冒着生命危险闯了进去，去听了雷，就是想从那些雷声里，找出天道的破绽，给张家人找一条真正的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