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的肉案子支在村口老槐树下，铁皮刀一剁，骨头渣子能蹦到对门王婆的针线笸箩里。这天后半夜，他正收拾剔下来的碎肉，窗台上“咚”地落了个毛团。
“借两斤五花肉。”毛团抖了抖，露出尖下巴，竟是只穿蓝布褂子的狐狸，“月底还你，加利息。”
张屠户捏着刀笑：“你当我这是杂货铺？”
狐狸往桌上拍了枚铜圆，绿锈裹着土：“这是光绪年的，够定金不？”
肉案子上的秤盘“咔嗒”晃了晃。张屠户割肉时，瞅见狐狸尾巴尖沾着苍耳，心想怕不是哪个山坳里的穷狐狸。
过了三天，狐狸又来了，这次扛着半袋野栗子：“利息先付点。”栗子壳上还挂着松针，张屠户摸了摸，潮乎乎的带着山气。
“你拿这玩意儿当钱？”他往狐狸兜里塞了块猪皮，“回去熬汤。”
月底那天，狐狸没露面。张屠户正骂骂咧咧收拾摊子，忽听树后有窸窣声。转头一看，狐狸抱着个小陶罐，爪子上还缠着布条。
“对不住，”狐狸龇牙笑，露着两颗尖牙，“去偷蜂蜜时让马蜂蛰了，耽误了。”陶罐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蜜，甜香把苍蝇都引来了。
张屠户舀了一勺，齁得直咧嘴：“你这利息够狠。”
打那以后，狐狸常来换肉。春天用香椿芽，夏天拎野草莓，秋天背来橡子，冬天竟拖来只肥兔子。王婆凑过来说：“你跟个畜生打交道，不怕惹祸？”
张屠户挥着刀：“它比有些人强，说话算数。”
这话传到镇上李地主耳朵里。李地主家的少爷想吃狐肉羹，派了两个家丁来抓狐狸。那天狐狸刚换了斤排骨，正蹲在槐树下啃，家丁的网兜就罩了下来。
“张屠户救我！”狐狸在网里直蹬腿。
张屠户操起劈柴斧就冲过去：“敢在我这儿撒野！”他一斧子劈在网杆上，木屑溅了家丁一脸。
狐狸趁机咬破网，尾巴一甩没了影。
过了半月，张屠户夜里起夜，见院里堆着堆东西。凑过去一看，竟是半扇野猪，皮毛都收拾干净了。旁边压着张纸条，用炭写着：“谢救命，肉管够。”字歪歪扭扭，像爪子扒的。
张屠户乐了，第二天把野猪肉分给街坊。王婆啃着排骨说：“这狐狸，比你还懂人情。”
后来每到月初，张屠户的肉案子上总会多些稀罕物。有时是山里的灵芝，有时是河里的大鲤鱼。他从不问来路，只把换来的钱攒着，开春时给村西头的学堂换了新桌椅。
有年大旱，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张屠户正愁没肉可卖，狐狸背着个布袋子来了，里面竟是满满一袋银圆。
“这是……”张屠户吓了一跳。
“前年挖药时捡的，埋在老松树下。”狐狸擦了擦汗，“先拿去买粮食，别让村里人饿着。”
银圆换来的粮食救了全村。秋收后，村民们在老槐树下搭了戏台，唱了三天大戏。张屠户瞅见狐狸蹲在戏台顶上，啃着他特意留的酱肘子，尾巴随着锣鼓点一摇一晃。
戏散时，狐狸跳下来，往他手里塞了颗红果子：“我要搬家了，去长白山。”
张屠户捏着果子，果子温乎乎的：“以后回来看看。”
狐狸笑了，露出尖牙：“等你孙子娶媳妇，我来喝喜酒。”说完化作道黄影，钻进了山林。
如今张屠户的肉案子传给了儿子，老槐树下的泥土里，还能找到当年狐狸掉落的毛。有回孩子问：“爹，爷爷说的狐狸是真的吗？”
张屠户的儿子正剁着肉，铁皮刀撞在案子上，“哐当”一声：“当然是真的，它还欠着我爹三斤带皮五花肉呢。”
风从树梢吹过，像是谁在那边“嘻嘻”地笑。